苏晚轻声叹了口气，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缓缓道：“不在了……全都不在了……”
“你祖母的身子本就不太好，流放的路又艰苦，衙差们鞭挞恫吓，还没走到冀州，你祖母就发起了高烧。
我和你几个婶子轮流背着你祖母走了几天，可是她老人家还是没能扛住……”
说到老夫人，裴竹心的脸上也浮现出伤感的神色：“可怜母亲一生要强，死后竟然只有几件旧衣裳裹尸……”
苏晚淡淡道：“流放的路上就是这样，衙差肯让我和你几个婶婶脱下衣裳，遮盖住你祖母的尸首，还给我们时间去挖了个浅浅的坟墓，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有多少人死在流放的路上，就那样曝尸荒野，被野兽吞食……流放犯是没有人权的。”
裴骁想起前几天自己在流放路上发生的事，知道苏晚没有夸大其词。
洛雪瑶却敏感地抓住了言语里的重点：裴家老夫人生病，是几个儿媳妇在照顾，死后也是几个儿媳妇脱了外衣包裹尸体。
至于裴竹心这个亲生女儿当时在做什么，洛雪瑶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一点——苏晚和裴竹心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是互相看不顺眼。
而裴竹心对于母亲，也并没有多么关心孝顺。
“我们好容易走到宁古塔，衙差们分给咱们家一套小草房，还说，房子的钱、流放路上的吃喝，加起来我们一共欠了官府二百两银子。
为了尽快还清债务，我和你几个婶婶、嫂子和表妹们日夜劳作，可是债务还不清，又会生出新的债务……”
裴竹心狠狠道：“他们那些人就是吸血的蚂蟥，要用利滚利逼死我们！”
洛雪瑶：划重点，日夜劳作的还是婶婶和嫂子们，跟裴竹心母女没关系。
苏晚苦苦一笑：“长年累月的重体力劳动，再加上吃不饱饭，生病了还没得医治，还有半年的冬天……十年下来，咱们家就只剩下这些人了。”
洛雪瑶一直在用神识跟萌萌沟通，萌萌给她介绍眼下裴家的人口情况。
二婶有两个儿子，十年前都被斩首示众。
三婶的女儿寒云寒月还在，四婶的儿子当年也斩了，只留下一个孙女静珊。
大房这边，大嫂看样子也不在了，二嫂云英身受重伤，冀儿今年应该有十四岁了，可是长期的营养不良，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
静珊今年也该有十三岁了，看上去也是小姑娘一样，身子根本没长开。
相比较之下，裴竹心虽然老了很多，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她的养女裴柔看上去也没受什么罪的样子，起码脸上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一双手也白白嫩嫩，不像干过粗活儿的样子。
洛雪瑶很不喜欢裴柔和裴竹心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堆货物，毫无尊重。若不是看在裴骁的面子上，她早就把这两个人轰出去了。
等了一会儿，寒云从对门过来轻声说：“二嫂已经醒过来了，多谢洛姑娘的药。”
说着对洛雪瑶福了一礼，洛雪瑶站起来回礼。
“人醒了就好。不过方才听那些衙差说，冀儿是宁王看上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裴柔瞪大了眼睛望向东厢：“冀儿被宁王看上了？这小子，他怎么不进宁王府啊！隔壁周老三的孙子送去宁王府，还得了二两银子和一锅白面馒头呢！”
苏晚的脸沉下来，声音也带了几分怒气：“柔儿那么向往宁王府的生活，自己怎的不去？吴阿婆的孙女进了宁王府，换了四两银子和两斗米呢！”
“放肆！”裴竹心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怒喝道：“二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柔儿是好人家的女儿，怎能送去宁王府，被宁王世子蹂躏！”
苏晚怒极反笑：“若不是骁儿还活着，冀儿就是裴家唯一的男丁，他难道就不是好人家的儿子了？又怎能送去宁王府，被宁王那个老色批蹂躏！”
裴竹心的脸上挂不住，哼道：“柔儿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又没把冀儿送去宁王府。”
苏晚也淡然一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我不是也没把裴柔送去宁王府么！”
裴骁：一脸懵逼。
洛雪瑶：火药味儿真浓，看来两人矛盾已经很深了。
萌萌：看戏，看戏！
裴竹心蹙眉道：“不过宁古塔是宁王的地盘，今日骁儿伤了宁王的人，只怕宁王很快就要找上门来。”
顿了一下，她才问：“骁儿，你可有帮手？”
裴骁摇头：“我们来得匆忙，只有我和洛小姐。”
裴柔丧气道：“宁王府有私兵五千呢！表哥就算再神勇威猛，也不可能一个人打五千个啊！……要不还是把冀儿送去宁王府……”
见苏晚又瞪过来，裴柔赶紧解释：“我可不是要放弃冀儿弟弟，这其实只是个缓兵之计，先把冀儿弟弟送去宁王府，让宁王殿下息怒。
待表哥的援军来了，咱们再把冀儿弟弟救出来，不就行了嘛！
要不然就凭咱们这一屋子老弱妇孺，哪里能对付得了五千兵马！”
苏晚气极反笑：“当年裴家军以少胜多的战役打了无数，还从没有因为人少，就选择放弃自己人！”
裴大将军手底下的兵马不足，裴家的女眷们也学过裴家枪法，读过兵书，上过战场。
裴家军的祖训就是“不抛弃，不放弃”，祖祖辈辈都恪守这一祖训。
如今裴柔一再提起要放弃裴冀，已经触动了苏晚的底线。
苏晚扫了一眼又在装糊涂的裴竹心，声音不怒自威：“竹心，裴柔是你的养女，女不教，母之过。你若实在不会调教孩子，便把裴柔放在我这里，我亲自调教。
若是本性劣根，调教不好，那我是宁可放弃一个裴柔，也要保住裴家的根本的！”
裴竹心咬着后槽牙怒道：“二嫂这是看不上我，硬要把我的女儿往门外推！”
苏晚道：“为了一个裴柔，咱们家已经死了太多人。竹心，你若是当真舍不得裴柔，咱们便分家吧。你带着裴柔，其他人跟着我。”
裴竹心怒道：“好！分就分！骁儿是我裴家的男丁，必须跟着我！”
裴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