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欢被下人领着去院子时,沐淮安已经等候许久。
她发现,这一路上走过的地方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全然没有先前来时见到的那般萧条杂乱。
她跟着进了那日已经来过一次的院子,院子里也是干干净净,哪里还能看见先前的满地落叶。
沐淮安便斜倚在院中藤编茶榻上,手里拿了一卷书在看,旁边红泥小炉里松枝炭火正哔哔作响,沸水顶着青瓷盖铛铛轻跳,升腾起袅袅的雾气。
行进院里,脚步声响起,沐淮安抬眸望来,眼见身影越来越近,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虞清欢走到茶榻旁时,正逢风起,卷着松烟气的茶香扑上鬓角,清神醒脑。
沐淮安的目光才终于清晰的落在她身上,声音和神情依旧像当日见到时的柔和,“虞姑娘,请坐。”
虞清欢这才在茶榻的另一旁落座,这时才得以打量今日的沐淮安。
仍旧是一身素白,像极了话本子里常写到的翩翩公子。
她忍不住去看沐淮安被面具遮住的那半边脸,若是没有意外,此人如今应当在朝为官,他家世和才华都非常人能及,要不了几年,便可为朝中名臣。
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因这半边的脸,生生断了仕途,就连原本该是天作之合的姻缘,也跟着断了。
她甚至想象不出来,沐淮安是如何接受这一切......
虞清欢正想着,耳边响起沐淮安的声音,“虞姑娘今日气色看着极好。”
闻言,她笑了一下,“许是我这几日吃的好。”
院子的树只剩下枝干,也没有什么花草,可虞清欢这一笑,仿佛为这萧条的院子添了几分夺目的色彩,以至于沐淮安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被腰带随意系住的腰身微微前倾,手中铜柄长杓舀起沸腾的茶汤,倒入杯盏中。
虞清欢的视线便跟着他的动作落在那盏茶上。
不一会,素白的杯盏便被沐淮安推至虞清欢眼前,他眉目挂着浅笑,“尝尝?”
虞清欢:“多谢。”
她捧起杯盏,垂眸盯着茶面浮动的嫩芽,耳尖被蒸腾的热气熏出浅绯,闻着这清香,只觉这味道,有些像眼前的沐淮安。
她下意识抬眸,却猝不及防撞进沐淮安抬起的眼眸——鸦青色睫羽下,瞳孔似浸着汤泉的墨玉,倒映着她怔愣出神的模样。
她立马又垂下眼眸,细细闻杯盏里的茶香。
见她反复细闻杯盏里的茶,沐淮安解释道,“不是什么名贵的茶,让虞姑娘见笑了。”
虞清欢摇头,“我平日里不曾喝过什么名贵的茶,这样的已是极好。”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沐淮安翻动书卷的声音,还有炉上茶汤二次沸腾的动静。
茶盏在掌心微微发烫,她借着饮茶的姿势悄悄抬眼,再次打量眼前这位小公爷,松垮交叠的衣领间喉结轻滑,垂落的发尾扫过执书卷的腕骨,那截冷白肤色被秋日的光衬得愈发清透。
虞清欢的视线便跟着那截腕骨轻移,根根如玉的手指,说不出来的好看,她就这么看着,不由走了神......
过了一小会,书脊突然合拢的轻响惊得虞清欢呛咳出声,茶渍在袖口洇开深色痕迹。
一旁的桑如连忙便要递过去帕子,却慢了一步,只见那沐小公爷素绢广袖掠过案几,拈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她默默将刚掏出来的帕子又收了回去。
虞清欢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帕子,指尖交叠的那一刻,她摸到了宽大的掌心,显然不是女子的手。
察觉不对劲,她抬眸一看,和沐淮安对上视线,才发觉帕子不是桑如递过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立马缩回了手。
沐淮安微微一顿,似乎也没想到好意递出去帕子,会碰到虞清欢的手,他犹豫片刻,将帕子放在了对方手边,拿起旁边的书卷,继续看。
只当方才的事不曾发生,才不至于让虞清欢尴尬。
看着沐淮安递过来的帕子,虞清欢莫名的想到了当日在侯府,自己掉了帕子,谢知礼替自己拾起递过来的事。
那时,自己有意撩拨,是为了引得小叔子应下借种之事。
可今日......天地良心,自己真没有这个意思。
炉上茶汤又沸了第三回,蒸得她藏在绣鞋里的足尖微微发麻。
一旁的桑如心里不解,这沐小公爷是生得好看,可夫人自己也不逊色,何至于一直盯着?
虞清欢到底没有用沐淮安的帕子,而是眼神示意桑如上前来,拿了自己的帕子用,为免尴尬,她主动挑起话题:
“沐公子,不知你在帖子里提到的琴谱呢?”
“姑娘若不提,我倒是险些忘了。”沐淮安浅笑着从旁边放着的几卷书里抽出来一本薄薄的琴谱,递给虞清欢。
虞清欢接过琴谱翻看,眼里闪过一抹错愕,这谱子......是自己的!
当年到虞府教她弹琴的老师因病离世,临走时,将琴谱留给了她,要她时常练习,不要荒废了琴技。
只是,她还来不得细细琢磨,琴谱就被虞芷兰抢了去,因为继母护着和父亲的不作为,到最后,她也没能将琴谱抢回来。
熟悉的往事将虞清欢的记忆勾了起来,她紧紧的抓着琴谱,眼眶酸涩。
“不知沐公子从何得来这琴谱?”
见虞清欢神情有些不对劲,好像是因着这琴谱,沐淮安解释道:“府里人搜罗得来,我也不清楚。”
虞清欢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掉落,砸在琴谱上,她连忙扯袖去擦。
沐淮安目光不解。
虞清欢扯了扯嘴角,对面前的沐淮安解释道,“想起些以前的事,让沐公子见笑了。”
沐淮安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问,“姑娘识得这琴谱?”
虞清欢缓缓点头,对上沐淮安询问的视线,“这是恩师故去前留给我的,后来被家中妹妹不慎弄丢,一直寻不到,不曾想今日竟能在此处再见到。”
一旁的桑如惊讶,定睛去看虞清欢手里的琴谱,看不出来是不是那本琴谱,可她记得这事。
那时,还是闺阁女子的夫人想要回琴谱,和二小姐起了争执,最后琴谱没要回来,还被老爷罚跪了祠堂。
便是从那时起,夫人对虞家彻底死心。
沐淮安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茶,今日本是想邀她抚琴,不曾想,竟勾起她的往事,惹得她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