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开远在厅中焦躁不安,对迟迟不到的旨意急得顿足捶胸,
“都督,城中出现了骚乱,那些粮商不知得了什么消息,不肯卖粮了,出高价也不卖了。”
独孤开远无计可施,心中咒骂了一句,喃喃自语:“陛下呀,您老人家在干什么呀?要失控了呀。”
“都督,如今就河东县还算稳定,其余十二个县的灾民都往河东县涌,
赈灾的粮食若再不到,真的就要失控了!您快拿个主意吧!”
“正仓、义仓的粮食都不够了吗?”
长史叹了口气:“正仓和常平仓早就光了,全靠义仓才支撑到了现在,
下官也是完全没想到,二十日了,居然朝廷还没有旨意过来呀!”
“洛州那边杨恭仁可有回信?”
长史无奈回道:“杨都督倒是回了,也是在等朝廷的救济,他打算再有两日若是还无旨意,便要动用军粮。”
独孤开远大惊失色,瘫坐在椅子上:“洛州竟然也到了如此地步?这可如何是好,
立刻给大宝去信,让他放弃行程,千万不要回来。”
长史讶道:“都督不会也想?可那要兵部的审批才可调用啊!”
独孤开远怒道:“那便看着百姓饿死不成?如今天气渐凉,若再冷些,后果不堪设想,
马上再派五百里加急去往京城,我不信陛下会置之不理,去尚书省寻房相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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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的马车终于晃晃悠悠的进了长安城,守城的校尉闻知大喜,连忙告知长乐直接去九成宫。
看着长安一切如常,长乐放下心来:“长安城中没有发生粮食短缺吧?”
校尉摇头:“这倒是没有,都很正常。”
武曌见长乐与校尉说话,一时心急如焚:“姐姐,我便先回府拜祭父亲了,姐姐见谅。”
长乐点了点头:“媚娘,不要和你二位兄长发生冲突,有事让甲七出头。”
“嗯,姐姐放心,他们两个不敢对我怎么样的。”说着将睡熟的阿元递到了望月怀中。
“孙勇,走吧,直奔九成宫。”
九成宫,山脚的宫门守卫看着面前的高大青年面色不善:“速速离去,否则便以刺客论处。”
薛礼满脸急色,后退几步:“别别别,帮个忙,我是想找秦驸马,麻烦你们帮??着通禀一下嘛,真的是十万火急的事啊!”
“你没有文书便不能进入,有急事可先去申请。”
薛礼咒骂一句:“我若是能去申请早他娘的就去了,你们只需??通禀一声便知真假,
就不能行个方便吗?秦驸马最小心眼,不怕日后给你们穿小鞋?”
几名守卫对视一眼,有些犹豫:“我们只是守卫,依令只能放有三省文书之人进入。”
薛礼急得直跳脚,转身欲走,忽见马车急速行了过来,心中大喜,跑步迎了上去。
“观音菩萨啊,公主,你可真是及时雨呀,呜呜呜。”
长乐跳下马车看到薛礼也有些诧异:“驸马也在山上?”
薛礼点了点头,连忙递上书信:“公主,我来报信可进不去,你快些上山,十万火急,蒲州那边要出事,所有店铺都关了,城中越来越乱,都是粮食闹的。”
“一路上我也见到了不对劲,你跟我一同上山。”
守卫见薛礼跟在一女子身后又转了回来,后面还有一批人跟跟随,
刚要厉声喝止,旁边守卫连忙一把扯住,温声道:“公主殿下,陛下和娘娘盼了好久了,您快些进去吧。”
长乐点了点头,快步穿过宫门,守卫脑门上全都是汗,有些不满:“你他娘的是故意的吧,公主你不早说?欺负我刚来?”
长乐将腰中令牌递给薛礼:“你动作快,先跑上去。”
薛礼一把接过,风一般的便往山上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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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工部传来的奏报,和太史局建议的日期,李世民决定十月廿七??为父皇下葬,忽然殿门前一道黑影闪过,顿时一惊。
高福也吓了一跳,拂尘一摆,向门外探了个头,一眼便认出薛礼的背影,主要是那大屁股与旁人的太不相同。
我靠,这一定是寻秦驸马的,怎么手下都是一帮精神病呢,这咋整,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陛下,老奴认得那是秦驸马的表妹夫,叫做薛礼,此次征讨吐谷浑也是立有大功的。”
李世民眼神不善:“我没问他立没立大功,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他是怎么上山的?”
秦浩看着手中的书信,是翠云回了蒲州后发来的,居然是担心鸽子被饥饿的百姓吃了,所以采用的信件。
连忙坐在桌前,边磨墨边寻思,关闭所有门店,留够自己所需,
将所有余粮捐献蒲州都督府,让独孤怀远保护,叠好书信重新装入信封。
“赶紧派人送往蒲州。”
薛礼点头应是,刚接过书信,门口便见高福张大嘴巴指着二人。
“驸马,你,你居然向外面传信,这我可不敢隐瞒陛下,你,你别动,来人呐......”
话音刚落,李世民殿前的十二名千牛跑来了几个,站在门前抽出腰刀眼神不善。
秦浩白了高福一眼:“老高,你他娘的别喊了,这关系还能不能处?我跟你一起去面见陛下。”
“哦,那成,书信得带着。”
见高福带着秦浩进来,李世民气道:“什么情况?你那个什么表妹夫来寻你的?”
秦浩点了点头:“陛下先别管他是怎么进来的,有件事陛下您是否知道,蒲州如今可已经有些乱了,
听说粮商都不卖粮,正仓常平仓义仓的粮食都没了,可朝廷的赈灾粮还没动,这可不是小事啊,为何朝廷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李世民霍然起身,大惊失色:“不可能,朕来九成宫前便接到过相关的奏报,只是那时尚不严重,朕已命当地开仓放粮,
若是灾情严重,当地怎会不上奏朝廷,如今这都将近一月了,怎么可能?”
秦浩摇了摇手中的书信:“臣不知道,只是臣在蒲州有点产业,手下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故来信问臣如何处置,臣便给回了封信。
高公公怀疑臣私下向外面传递消息,恐对陛下不利,便过来自证一下清白。”
高福有些脸红,小声开口:“驸马就别打趣老奴了,老奴只是尽忠职守,别无他法啊,
都怪你的手下人,办事毛毛愣愣的,谁不起疑呀!”
拆开书信,李世民快速浏览一番,大惊失色,按书信上所描述的情况,与自己当初了解的对比,这二十日过去,如今只怕真的要坏事。
“高福,快马回长安速问房玄龄、长孙无忌,为何此事毫无动静,让他们速速查明原因,尽力补救,再告知礼部太上皇下葬的日期。”
秦浩上前又递上自己的回信:“陛下,臣回信中说了些有可能泄露机密的事,您看看吧!”
高福连忙拱手告饶:“秦驸马啊,您就别羞辱老奴了,男人何苦为难男,呃,就别为难我了。”
李世民皱眉看着高福喝道:“还不快去!”
拆开秦浩的回信快速浏览一番,放下书信,叹了口气:“正则有大义啊,蒲州的百姓也感念你的恩情的,快些寄回吧。”
将书信装好,交给薛礼,让其快些下山,免得一会陛下发难。
薛礼犹豫了一下,站在殿门口大声喊道:“陛下,俺叫薛礼,那个有个事得告诉您一下,长乐公主正往山上来呢!”
话刚说完便收到一个爆栗:“我靠,你怎么不早说?快滚。”
转头对李世民开口:“陛下,山路不好走,我下去把丽质接上来,恕臣无状。”
话音一落,二人都消失不见,门口的一众千牛卫面面相觑。
长乐拒绝了轿辇,坚持步行上山,跟了秦浩多年已经养成了身体力行的习惯,
只是山确实有点高,行着行着便觉得有些气喘,只好停了下来坐在山道上休息一阵。
护卫们站在一边,看见秦浩做出嘘的动作悄悄向这边靠近,全都瞪大双眼,不敢出声。
一双大手插到了长乐的屁股底下,瞬间一股大力让长乐腾空而起,伴随着一声尖叫,便躺在了秦浩的怀中,扭头一看,顿时脸红如血。
“坏死了,吓了我一跳,全都是人,快放我下来。”
秦浩哈哈大笑:“这天台山高着呢,怎么能让我的夫人受累,夫君抱你上山。”
护卫们看着秦浩抱着公主,箭步如飞的向山上而去,全都惊讶无比,这可真是个变态的男人,全都快步追着,却越落越远。
长乐将嘴唇凑了上去,在秦浩的大脸上印了个樱桃,便埋在怀里感受着耳边的风声。
“陛下,臣把公主带上来了。”
李世民见秦浩真的抱着长乐进了殿中,翻了个白眼,在老子面前秀恩爱是吧。
长孙站起身,满脸的惊喜:“丽质,快,到母后这里来,让我看看瘦没瘦?”
长乐双脚刚一落地,便朝长孙快步奔去,一头扎进长孙的怀里,呜呜哭出了声。
长孙哪里禁受得住长乐的体重,连忙坐了下来,挤开李世民,让长乐坐在中间。
李世民有点尴尬,只好起身让了让,想了想索性走下了殿,朝秦浩挑了挑眉:“跟朕出去一下。”
殿门外秦浩捏着双手的关节笑道:“陛下,这要是伤了他们,可别怪我,这拳不止能养生也能杀人。”
一众千牛根本不信,个个跃跃欲试,上去两个,都被一招放倒,这下开始三三两两的围攻。
李世民站在一旁看戏,只觉得秦浩的动作曲蓄圆转,极具观赏性,索性模仿起对方的动作来。
放倒众人,秦浩笑道:“陛下想学,跟家父一起练便是,这拳打得越慢越好。”
李世民点了点头:“你对叔宝还是挺孝顺的,虽然有人传你总是管着他,呵呵。”
“不管不行啊,他自制力太差,喝酒、打仗,这一不留神又给我生了个妹妹,不管能行?”
“哈哈哈,你莫说了,朕要笑岔气了,朕问问你,设立凌烟功臣是你的主意?”
“陛下,此举既可追念创业的功绩,亦可强化政权的合法性。”
李世民眼现诧异:“正则居然还懂政治?”
秦浩苦笑一声:“陛下还当我是刚到长安的毛头小子吗?臣儿女都有四个啦。”
李世民长叹一声:“是啊,臣子们老的老,走的走,你如何想到的?”
秦浩神情无比郑重:“凡人皆言功成身退,可若功勋只待后人评说,生前却要藏锋敛芒,岂非寒了天下志士的心?
若陛下能让功臣活着时便见自己的画像悬于凌烟高阁,听百姓叩拜山呼,让后世小儿皆知:
这煌煌大唐的锦绣山河,是文臣们的谋略铺就,是武将们的铁骨撑起!
所谓君臣不负,陛下不单赐他们荣华富贵,更能让他们亲眼见证自己的肝胆化作山河永固的基石,微臣想,这应是帝王对臣子最深的敬重!”
李世民感觉一阵热血上涌:“说的好!”
殿中长孙嗔怪了一句:“瞧你父皇又一惊一乍,估计又被正则逗高兴了,怎么样?又有了没?我可听说,武家那两姐妹都有了。”
长乐闻言顿时脸现愁容:“夫君有个奇怪的病,得要昙娘在女儿前面,唉,羞死了。
武顺武媚与女儿相处得不错,武家还有个老三呢,想是年龄到了,也给女儿写信了,想等给父亲下葬之后便带母亲去云中教课,我信她个鬼。
夫君为了她们什么赏赐都不要,就为了给他们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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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高福传来的口敕,长孙无忌忽然心生不安,意识到这么久了,确实没从太子那里传来关于几地的赈灾奏报,
原以为灾情有所缓解,此刻突然感觉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房玄龄眉头紧皱:“高公公是说,灾情还在蔓延?”
高福简直被这句话震到了:“房相啊,何止蔓延啊,要出大事了啊!您二位居然一点不知情吗?我的天啊!”
长孙无忌连忙开口:“高公公勿急,事情太多,之前似是处理过河东道的灾情,我即刻去查如今赈灾细情,晚些会亲自去面陈陛下。”
高福忧心忡忡的走了礼部,总感觉这两老货在隐瞒什么,但总得给人家时间。
房玄龄有所猜测:“是不是太子那里一直就没有再传过来?我好像记得下发过一次开常平仓的旨意,后来便没了其他的奏报。”
长孙无忌急道:“玄龄啊,我就是怕太子一时疏忽大意,漏了这里的事,我马上便去查。”
话音刚落,外面有侍从大声呼道:“房相,五百里加急,说是要见房相!”
房相猛然起身,扯住长孙无忌,这要是传了出去,自己还不得被安个谋反的罪名。
“辅机,先别走,一起看看,快请进来。”
信兵快步进入堂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道:“房相,快救救蒲州吧,就快要人吃人了!”说完晕倒在地。
长孙无忌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一把夺过急报,验下封泥上的印鉴,快速打开浏览一番,扔下书信便往东宫奔去。
房玄龄拾起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竟然是一封血书。
臣独孤怀远泣血顿首再拜:
河东大旱,饿殍塞川。臣昼夜奔驰于焦土,但见炊烟断绝,闾阎十室九空。
老妪抱枯骨而泣,稚子吮草根而啼,更有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者,惨状裂眦,腥风彻天!
驿道黄尘三百里,朝廷赈粟犹未至。昨日乡民持锄聚于官道,今日饥众执炬围困州衙。
臣以单骑入乱民中,解袍立誓,始得暂安旦夕。然百姓眼中焰火未熄,若待明日粮车不至,则危在顷刻。
臣五内俱焚,肝肠寸断,然终不解朝廷因何悄无声息。今冒死擅启军仓赈济,自知罪无可恕,
然百姓啼饥之声锥心刺骨,实不忍效周室伯夷,守节而纵万民白骨!倘能延百姓旦夕之命以待天恩,臣愿引颈就戮以正国法。
伏惟圣主明察秋毫,此间百姓非敢作乱,实乃饥火焚心。
臣头颅不足惜,惟乞天恩垂悯,勿罪妻孥。
若得圣慈许以残躯饲虎狼,换得灾民半斗粟,臣当含笑赴九泉,犹呼万岁。
房玄龄只觉五雷轰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了地上,顿时泪如泉涌。
外面侍从的声音再度响起:“房相,洛州五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