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不敢想象,曹操一个教数学的现代老师,居然真的搞成了这些。
在听说他焚香烧纸,往外引路时,我就知道他这不是烧替身,这是找人借寿顶替。
要不然,没有说烧替身,还得从里往外引的。
这是让别人,顶替着去死。
可借寿法子,千奇百怪。
最常见的,就是丢钱,在里面写张借寿的借条。
一般这种不敢借太多,三年五载的。
要不然借太多,那点钱买不了,也还不了就算了,就怕损了人家的寿,当场死了,就不是借寿,是害命了。
曹操这个就更厉害了,他借的不是一个人的寿,是四十九个人!
而且这人的阴魂和命数,都还落到了师母身上,在他送的时候,得一路焚香烧纸,将阴魂引出来送走。
从我看到病房那根沉水香,落到师母身上,再往外飘逸舒卷时,我就知道,那借寿的阴魂命数都在她体内,与她融合成一体了。
能这样的,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像冥渊神魂夺舍在顾容声体内一样。
可如果被借寿的能夺舍这么厉害,那就不会被借寿夺命了。
那就只有最不可能的第二种,食葬!
以身为食,葬于体内,命理融合,再借焚香烧纸,将多余的魂魄送走。
不说一般人怎么被食葬,会不会报仇……
就是一般阴魂,一旦附于人体,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送走。
能轻易被吃掉,食葬;又能懵懂无知的被送走,借走阳寿命理;还能让师母没有感觉,在分出阴阳界限后,没有恶意……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婴灵。
结合白天看师母喝的肉粥,我大概猜到了。
按理吃了四十几天,身上该有一种同类相食留下的腥味的。
可惜药味太重,完全闻不出来。
我蹲在曹操旁边,看他还在烧纸,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只得轻声劝道:“你不能再烧下去了,婴灵懵懂无知,说算你以命消债,你一条命,能换多少?”
“七七四十九个替身,就算可以强行扭转师母命格。此后生生世世,都得为它们消债。而且师母如果知道,她怎么面对。”
我就说曹操好好的,怎么说话哆哆嗦嗦的。
以命消债,耗的是阳寿。
可这种阴债,除了开天眼,要不然根本看不出来。
“有什么不好面对的。”曹操依旧淡定的烧着纸。
映着火光的脸上,带着麻木:“我是找诊所买的,它们已经死了,我不买,它们就是医疗废弃物,等着被焚化。”
“我买了它们,用最大的耐心,抱以最虔诚的姿态,将它们处理好,给我最爱的人吃。”
“再给它们用纸扎替身,念着往生咒,将它们送走,给它们烧纸钱。怕它们找不到仇家,我也用血标记,消了阴债。”
“我做错了什么?”
曹操撕着金钱纸,扭头看了我一眼:“施行云,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害它们的不是我,是它们的父母。”
“不管是年少无知也好,一场意外也罢。他们只顾一夜春宵,一时畅快,然后带着怨气,往小诊所那么一躺,就定义了它们的生死,将它们变成医疗废弃物。”
“他们从来没想过超度它们,就让它们四处游荡。我让它们的命理,融合在你师母体内,让它们入轮回,得转世,它们记恨也罢,感激也罢,我都不计较。”
“我只要你师母好好的,不再受这病痛折磨了。”
“至于什么下辈,以后的生生世世……呵!那个时候,都不是我和她了,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曹操说着,自嘲的笑了:“我以前去你家找你,那些村民说你是什么尸生子,蛇报应,我还想着什么年代了,还封建迷信。”
“这些年,我也暗中打听过你的消息,听说你在做收殓的活,心头惋惜,总感觉这一行,没什么出息。你读书多有天赋啊……”
“可现在,你就接触一下,就知道我做什么了。果然那个大师说得没错,能修道的,才是真的天资过人,悟性极高。以前是我目光短浅,以为世界就是我看到的这样。”
我沉眼看着他依旧撕着纸,心头也发着沉。
他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一切都做到了极致,除了意志力和诚心之外,也有着极高的悟性。
可他走错了路……
眼看着他还要烧纸,我握着他的手:“别再烧了,你这是祭祀过路阴魂,加上刚才的血气,等你烧够七七四十九天,你就会……”
“万鬼噬身!”曹操很坦然的看着我。
呵呵的笑:“我梦到过了。”
他说着,推开我的手,将手里的纸丢进香炉里。
左右衣袖擦了擦,将袖子挽上去,露出两条胳膊上青色的印记。
鬼打的印记,和正常磕碰的不同。
磕碰的是淤血聚集的青紫,在慢慢消除时,边缘会有黄色的扩散。
可鬼啃咬,撕扯的印记,没有边缘,整个就是靛青,轻易不会消,只会越聚越多。
我看着曹操满胳膊的青印,知道已经开始了。
逆天改命,哪有这么容易。
他还用的借婴灵寿数的法子,婴灵是这世间最纯净的东西。
夭折的婴灵,命理寿数还没开始,就这样被借走,反噬最大。
可也是最容易得的!
“你来前,去病房看过她了没?睡得还好吧?”曹操见我沉默,再次从挎包掏纸钱出来烧。
朝我幽幽地道:“你师母家境好,打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气得很,蚊子咬一口,都要痛半天。”
“可打她得这个病以来,我就没见她喊过痛。这么长的留置针……”曹操撕着纸,手朝我一拃。
呵呵的苦笑:“就这么穿进去,她跟我说不痛,就跟蚂蚁咬一口一样。”
“做靶向治疗,每次都要活体穿刺。这么粗,这么长的钢针扎进去,再旋下一片肉抽出来,留下一个个血洞,她每次出来,脸都白得吓人,还要朝我笑!”
“半夜痛醒了,别的病人都呻吟出声,她死死咬着被子,不吭声,怕吵着我,怕我心疼!”
“她说晚上不让我陪护,一个人睡挺好的。我有时半夜去看她,就见她在那么窄的病床上,小心翼翼的翻动身体,蜷缩成一团的呻吟,连哭都哭不出来,就是张着嘴低低的哎呦呦的。”
“明明吐得翻江倒海了,却还要和我说,没事,就是点点反胃,吐完再吃就是了。”
“她以前多爱臭美的一个人啊,衣服不重样,逢年一定要烫个时新的头发,现在头发掉光了,就那么几根。”
“她还笑着跟我说,原来假发更方便,选择更多,想要什么颜色,什么款式,买一顶就可以,不用枯坐几个小时做头发……”
旁边香炉里的纸钱,滋滋作响。
曹操声音平稳,烧纸钱的手也稳。
朝我轻声道:“我宁愿得这个病的是我,宁愿要死的也是我,也宁愿她当着我的面,大声呻吟喊痛,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直对着我笑。”
“她明明遗嘱都写好了,却还跟我说自己会坚持治疗,会好的,会和我带出一届最厉害的学生,会和我自驾去西藏的……”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着我:“施行云,她是真的惦记你。我只是想在我还活着时,尽量满足她一些愿望。”
“看在你读高中那两年,我也算照顾过你的份上,你别阻止我。也别让我后悔,今天在电梯里叫住了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