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云骧所部被杨秀清调罗大纲部替换出蔡公坟阵地。
萧云骧详细地向罗大纲讲述此堡垒的精妙之处,仅携十门行军炮离去,把三门重炮及多数行军炮全留给罗大纲。
双方交接之际,对面赛尚阿部清军不敢妄动,显然是被萧云骧部的炮击给吓住了。
交接结束,萧云骧部入城,入驻城西湘江水陆洲上石达开部的驻地。
杨秀清派人送来大批被服、干粮、刀枪与盔甲。
并命令萧云骧部做好应对突围恶战的准备。
萧云骧与一众军事主官、军师、参军等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傍晚,才将各类物资分发给士卒。
朦胧夜色中,一名骑士策马朝着萧云骧的大帐疾驰而来。
石达开治军甚严,平日在军营里,无故喧哗或奔跑者皆要斩首。
此时军营中有马疾驰,可见事情紧急。
“萧元帅,萧元帅!”
来人一见萧云骧,便呼喊起来。
这两日不知为何,萧云骧总觉心神不宁。
见来人是萧朝贵部猛将林凤祥,他心中一紧,赶忙迎上前去。
“元帅,事急,请随我上马,切莫耽搁。”
林凤祥见到萧云骧,并未下马,只是调转马头,不停地催促。
萧云骧见状,不敢迟缓。
他匆匆吩咐参军林绍璋几句,便牵过一匹马,跟着林凤祥离去。
林凤祥神情凝重,二人出营后,渡过湘江抵达东岸。
一路上林凤祥默不作声,只顾策马飞奔。
“出什么事了?”
萧云骧向林凤祥询问。
林凤祥稍微放慢马速,等萧云骧靠近,才低声说道:
“西王出事了!”
“今日西王率军攻打清妖张亮基、江忠源部。”
“起初进展顺利,我部追击清妖数里。没想到在清妖主帅大营附近,遭清妖集中火炮轰击。西王被落地反弹的炮弹击中,当场就昏迷了。”
“西王作战向来身先士卒,又爱穿黄袍,乘坐三十六人抬的大轿,在军中很是显眼。”
“想来清妖早有此毒计。曾军师让我们不可泄露西王的伤情,将部队撤入城内后,分别派人通知天王、东王。”
林凤祥说到此处,铁打的汉子,也不禁神色黯然。
“入城后西王苏醒,第一句话便是快唤你来。”
萧云骧听后,心急如焚。
二人不再言语,扬鞭策马,朝着西王府飞奔而去。
不多时便到了西王府,他们把马交给门口站岗的卫兵,急忙往王府内走去。
二人来到萧朝贵的卧房,只见房门外站着两人。
正是李开芳、曾水源。
两人神色哀伤,见萧、林二人前来,只是点头示意。
房内听到动静,出来一个像医师模样的人,引领萧云骧进入房内。
途中还小声叮嘱道:
“元帅,西王已是伤重难返了,您赶紧进去吧。”
萧云骧走进房内,看到有几个烛台,上面点着粗大的蜡烛,把整个房间照得通明。
房间北侧置放着一张雕龙画凤的大床,上面铺着黄绸与锦被。
床脚有一把椅子,坐着一位年轻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不停地抹泪。
此人正是萧朝贵之妻,杨秀清胞妹,洪秀全义妹杨宣娇,以及他们的孩子萧有和。
床边还围着两位貌似医师的人,正低头商议着什么。
萧朝贵上半身缠裹着厚厚的白棉布,棉布上渗透着斑斑血迹,有气无力地躺于床上。
见萧云骧进来,萧朝贵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其靠近。
待萧云骧来到床前,萧朝贵让医师们出去回避。
连他的妻儿也都退到隔壁房间。
待众人离去后,萧朝贵拉着萧云骧的手,吃力地说道:
“阿骧,此前我为严肃军纪,杀了父母,你别恨大哥。”
萧云骧望着平素威风凛凛的萧朝贵如今这般模样,心中满是酸楚。
“大哥,我不怪你,你好好将养身体。”
萧朝贵摆了摆手,苦笑道:
“这回怕是不行了。”
缓了口气,他接着说道:
“当日东王亲临,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得不那么做,不然难以服众。”
“你如今也是带兵之人,应能体谅我当时的难处。”
萧云骧连连点头,他本就不认识原主父母,自然不会因此事生出太多悲伤与怨恨。
“咱们萧家几个兄弟,都恨我入骨了。”
“唯有你还理解我、亲近我,我心里实在欢喜。”
萧朝贵叹了口气,又摆了摆手,似要将那些烦心事挥去。
“唉,不说这了。”
“你经历那些神异之事后,好像变了个人。”
“即便你想藏拙,可你似乎并不擅长此道。”
“有我在,没人能对你怎样。”
“而且你善战,地位自然稳固。”
萧朝贵艰难地咳嗽两声,深呼吸数口,似乎说这几句话耗尽了他不少力气。
他伸手制止了萧云骧向外召唤医师的举动。
“阿骧,接下来的话极其重要,你让我先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萧朝贵凝视着萧云骧的眼睛。
“天王、东王皆是厉害角色,你那番经历有数千将士亲眼目睹,又怎能真的隐瞒住?”
“你擅自截留彭家的行为,有那些出格的言论,真以为能毫无破绽?”
“东王为这些事,来问过我几回,都被我给顶回去了。”
萧云骧听得脊背发凉,冷汗迭出。
他秉持着现代人的平等思想,骨子里漠视权威,对自己看不惯的东西就要改。
殊不知,如果没有萧朝贵替他遮风挡雨,恐怕坟头草都长三尺高了。
萧朝贵又缓了片刻,方说道:
“如今正值战乱,他们还用得着你,当然能睁只眼,闭只眼。待日后局势安稳,又怎会容得下你?”
“东王如是大度与轻易妥协的人,父母又如何会死?”
“此番我若应天父召唤,升天而去。”
“以你的性子,谁来护你,我的阿骧小弟。”
萧朝贵语气哀伤低沉。
说到最后一句,长长的叹气一声,充满英雄末路、无可奈何的悲凉。
萧云骧默默无言。
他自然明白,没了萧朝贵,在这支以宗教、神鬼立军的太平军里。
他的经历令天王和东王何等忌惮。
他理念的核心与太平天国的思想体系格格不入。
他那穿越者幼稚与犯忌的行为,导致天王、东王随时都能找到理由,杀掉他。
萧朝贵歇了会儿,思索片刻。
这才语气缓慢却又无比坚决地对萧云骧说道:
“阿骧,我升天后,你有机会就独领一军打出去,远离他们。”
“去践行你那些‘有饭同吃,有衣同穿’的理念,这点,大哥不如你。”
萧云骧正欲安慰萧朝贵,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曾水源进门禀报,称天王、东王到了。
萧朝贵轻轻拍了拍萧云骧的手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出去吧,大哥再帮你最后一次,以后就全靠你自己了。”
“阿骧小弟,一定要牢记大哥今日这番话!”
萧云骧心中绞痛,但也别无他法,只能退了出去。
刚走出房门,便见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带着数名随从,从院外走进来。
两人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众人,没说话,径直走进房内。
众人默默站在门外等候,只听见房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却听不真切。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突然听到杨秀清大声说道:
“兄弟,我答应你了,天王也应了,你就安心吧。”
俄顷,声音又归于沉寂,众人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房门突然打开。
洪秀全和杨秀清站在门内,杨秀清眼眶泛红,似乎刚刚哭过。
洪秀全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西王已经回归天父的怀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