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李竹青那满是迷惑的目光,萧云骧微笑道:
“李兄,我军副参谋长彭玉麟,此前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他今日应能赶到重庆城。”
“届时你去问问他。”
“他同你我一样,皆是有执念之人。”
“我静候你的回复。”
言罢,萧云骧轻轻拍了拍李竹青的肩膀,便自顾自去忙碌了。
傍晚时分,曾水源率领负责断后的三旅,以及随军家属,搭乘荣华商行的驳船,进入重庆城。
至此,重庆城完全落入太平军掌控之中。
当夜,太平军西王府宣告成立,曾水源出任王府长史,萧部西王府太平军自此简称为西军。
曾长史甫一上任,旋即发布命令:
对逃散的清军将士既往不咎,让他们各自返家;
并告知清军士兵家属前来收殓死者尸体、救治自家亲人,对于没有家属的,西军予以救助。
同时,命原重庆府的官吏组织人手,配合西军扑灭储奇门的火灾,清理战场上的血污、尸体等。
安排西军在街面巡逻,对那些胆敢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之徒,严惩不贷。
历经一天的厮杀忙碌,纵使萧云骧也颇感疲惫,遂将诸多事务交付给曾水源与赖文光。
他在重庆府衙内一堂旁边,觅得一个小院。小院中有一栋一层三间的瓦房。
原本是郑知府在办公间隙,用以小憩之所。
萧云骧孤身一人,此处倒是颇为合适。
小院角落有一个水缸,此时萧云骧正用冷水擦拭身上的血污。
陈玉成提着一桶水,噘着嘴走进来,将水倒入水缸。
“怎么啦,玉成?”萧云骧边擦拭身子边问道。
“大王,你之前不是说不再亲自上阵了吗?我听亲卫营的弟兄们讲,今日若不是富贵替你挡了那一枪,你……”
“你可是答应过军师和我的,如今你都是大王了,怎能说话不算数呢?”
萧云骧舀了几瓢水,把自己冲洗干净。
换上干净衣物后,他边穿边叹气说道:
“必须拿下重庆府,我们方能摆脱流寇的处境,寻得一处安身之地。”
“对于这种关乎我军生死存亡的战斗,我怎能不亲自上阵呢?”
重庆府这一战,对萧部太平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平心而论,尚未到非得他这个主帅,亲自上阵搏命的地步。
不管是林凤祥还是李开芳,都有能力替代他夺取城池。
只是在骨子里,他就喜爱厮杀,享受与敌人对阵相搏、徘徊在生死一线间的那种刺激感。
不过今日之事确实给他敲响了警钟,若不是李富贵拼死相救,他恐怕就性命不保了。
毕竟他并非真的是神魔降世,刀枪不入。
“道理我都明白,可为啥不让我跟着你一起上阵?”
“别说我年纪小,富贵和我同岁,他行,为啥我不行?”陈玉成依旧满脸不服气。
萧云骧一时语塞。
对于陈玉成的任用,他着实小心翼翼,既担心过度培养会揠苗助长,又害怕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军事天才过早陨落。
上次突袭向荣,他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这次却是真来搏命的。
所以他把陈玉成放在后队。却未曾料到,此举伤害了这个心高气傲少年的自尊心。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
过度的保护,或许反而会阻碍这个潜力无限的少年成长。
如今这少年已满十六岁,是时候给他一些独自历练的机会了。
想到此处,萧云骧说道:
“找个时机,让你单独领军。”
“但你也要答应我,切莫轻易亲自上阵拼杀。”
陈玉成闻言,顿时喜出望外。
“大王说话算数?”
“算数!”萧云骧无奈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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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西王府颁布一系列政令军令,恰似数颗巨石投入湖面,在重庆城的各行各业、三教九流之中激起层层涟漪。
重庆城内有一处占地约数亩的池塘,池塘中央有一座雅致的水榭。
李竹青身着一袭深紫色绸缎长袍,袍身绣着精致的云纹图案。
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瓜皮帽,帽顶那颗红色玛瑙珠鲜艳夺目,与腰间悬挂的红色玉佩相得益彰。
脚蹬一双黑色绒面靴子,鞋底厚实,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此刻,他却挽起袖子,提着一壶开水,一边冲洗茶具,一边说话。
“彭兄事务繁忙,还能抽空莅临寒舍,令在下倍感荣幸。”
房间内还有一人,正是彭玉麟。
他上身穿着一件西军制式的土黄色粗布棉衣,袖口和领口已有些磨损泛白,却洗得干干净净。
头发剃成西军常见的短发,裹着一块红色包头巾,在脑后系得紧紧的,以防寒风吹入。
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鞋,鞋面上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一路匆忙赶来,未来得及清理。
他正在欣赏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听到李竹青的话,转过头来,不禁哑然失笑。
“李兄,为何不让佣人来做这些事?就你这身行头,雇十个佣人都绰绰有余。”
李竹青微微一笑,将洗净的茶具一一摆放在桌面上。
“这些行头不过是与官府、商业同行打交道时撑场面用的。”
“李家本就是白手起家,有什么活干不了?”
稍作停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彭玉麟一眼,接着说道:
“况且今日有些话,实在不便让旁人听到。”
彭玉麟言语诚恳。
“你是本军的大功臣和恩人,我奉西王之命,特来解答李兄的疑问。”
李竹青走向窗前,用挺钩将雕花窗户撑开,好让房间内的人能看到室外景致,也能随时觉察是否有人偷听。
看似不经意地向彭玉麟问道:
“任何问题都能问?”
彭玉麟望了望室外温暖的冬日阳光,答道:
“任何问题都能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竹青关上房门,在靠墙的香案上的香炉里点燃一支沉香,思索片刻。
“这是西王的意思,还是彭兄你自己的意思?”
彭玉麟微笑回应。
“既是西王的旨意,也是彭某的想法。”
“李兄可曾听闻我与西军的渊源?”
李竹青点点头,抬手示意彭玉麟入座。
转身从侧房取出一盒茶叶和几包瓜果点心,放置在硕大的红木茶桌上。
“这西湖龙井,彭兄可喝得习惯?”
彭玉麟摆了摆手,哑然笑道:
“李兄,彭某本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因生计所迫,在军伍中做了一段时日的幕僚。”
“此前全家被西王所掳,无奈随西军从湖南耒阳一路辗转至此。”
“早已和武夫无异,茶水能解渴,饭食能吃饱便足矣。”
李竹青爽朗一笑,潇洒地坐到茶座旁的椅子上。
“果然如禄哥所言,彭兄是个性情直爽之人。”
彭玉麟恍然大悟。
“哦,对了,就是何局长先潜入城内,与李兄商议此事的。”
李竹青点点头。
“大事便是在这间房内商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