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萧云骧绞尽脑汁,思索军队与政府的组建、管理方式。
他前世只是个普通人,既非军中大佬,也不是朝中高官,只能凭借超强记忆力,依葫芦画瓢搞些东西来实验。
这天,他写字写烦了。两世加起来,他写过的毛笔字不超过十个。这毛笔软塌塌的,写出的字惨不忍睹。
萧云骧心中恼火,扔下毛笔,想起要找彭玉麟谈谈,便走出府衙,朝旁边的小院走去。
如今西军高层大多是光棍,只有彭玉麟拖家带口。
打下重庆城后,萧云骧从公库里预支了些银两,用自己的薪金抵充,给彭玉麟买了府衙旁的这个小院,算是对擅自把他全家绑入军中的补偿。
这小院原是成都府一名商人的外宅,重庆被西军占领后,那商人正惶恐不安,见有人愿出钱买他的房子,正中下怀,给出了很有诚意的卖价。银货两讫后,当即回成都去了。
到了门口,萧云骧发现阿朵小姑娘正在门口打扫。
他早从彭玉麟口中得知,阿朵认彭玉麟做义父,跟着西军来到了重庆。
一段时间不见,小姑娘明显长胖了,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不再是面黄肌瘦、小小一只的模样。
“阿朵,最近咋样?”
萧云骧笑着问道。
“大...大王。”小姑娘明显有些慌乱,转身就要进院子。
萧云骧连忙摆手:“我自己进去就行,你忙你的。”说完便走进院子。
院子里,彭雪梅正拿着扫帚打扫落叶,彭玉麟的夫人邹氏在角落里浆洗衣服。
看到萧云骧进来,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萧云骧有点不好意思,赶忙问道:“师娘,彭先生在吗?”
“爹爹不在,去军营当差了。”彭雪梅抢先脆生生地回答道。
萧云骧无奈,只得转身往回走。
“你手怎么啦?”彭雪梅指着萧云骧的手,笑着问道。
萧云骧方才和毛笔“搏斗”时,手上、衣服上溅了不少墨汁。
此时被彭雪梅指出来,他不禁脸色微红,尴尬地说:“我刚才想写字,却发现毛笔太难用了。”
彭雪梅捂住嘴偷笑,连彭夫人也忍不住笑了。
萧云骧有些气恼:“笑话我,那你会写毛笔字吗?”
“毛笔字嘛,我三岁就会写了,不算难。”彭雪梅挺了挺开始初具规模的胸脯,颇为得意。
“那正好,过来帮我个忙呗。现在人手奇缺,认识三五百字的人,都能派到曾长史那里当差了。放着你这个大才女不用,怪可惜的。过来帮我写字,我给你工钱。”
彭雪梅脸涨得通红,嘟囔着回道:“我不是才女,也不要工钱。”
就想拒绝,但看到萧云骧恳求的眼神,又瞧了瞧他满手的墨汁,不知怎的,她忽然心软,有点心疼,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彭夫人。
彭夫人出身农户,彭家一向很清贫,加上彭玉麟常年在外,家里的农活、家务活都由她一人承担。抛头露面惯了,自没有大户人家妇人的那种矫情。
见女儿这般神情,便明白女儿的心意,心中暗自叹息,女儿终于长大了。
只好吩咐一句:“记得回来吃晚饭。”
萧云骧见状,咧嘴一笑,伸手向门外示意:“请吧,彭姑娘,彭大小姐。”
彭雪梅鼻子哼了一声:“都当了大王,还没个正经样。”
也不拒绝,当即放下扫帚,整理了一下衣襟,朝门口走去。
两人走到门口,看见阿朵正拿着扫帚,呆呆地看着他们。
“走,一起走,陪你姐姐去。”
萧云骧把阿朵手中的扫帚靠在院墙上,不由分说地拉起阿朵就走。
彭玉麟这几日,除了协助赖文光处理军情,就是和李竹青交流。
两人都饱读诗书,但都不是传统文人。
一个早早从军,整天和绿营兵那帮丘八混在一起;另一个干脆是祖传的黑社会大佬。
且两人年龄相仿,彭玉麟只比李竹青大一岁,所以一见投缘,相处得十分融洽。
彭玉麟把自己的经历详细地讲给李竹青听,从最开始被裹挟着从军,到被萧云骧设计陷害,要找萧云骧拼命,再到见萧部太平军的所作所为,以及萧云骧和他多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事无巨细,一桩一件,甚至连与萧云骧交谈的原话都复述了一遍。
听完彭玉麟的叙述,李竹青感慨道:“彭先生,你说这西王,这般舍生忘死,身边连个女子都没有,也没一两银子积蓄,吃穿和普通士兵一样。”
“连自己的薪金都预支出来给先生买房,其实他可以直接抢的,那个商人,随便找个由头杀了,谁敢说个不字?”
“历朝历代,不管是正统王朝,还是绿林赤眉、黄巢闯王,可曾见过这样的王爷?他究竟图啥呢?”
彭玉麟略显尴尬,回答道:“听说他自掏腰包给我买房,我就去找他。他却嬉皮笑脸地说,这是对绑我全家入伙的补偿。”
“这位西王,有时说话做事像圣人先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神仙下凡。但平时生活,又颇为笨拙有趣。”
“比如上月行军路上,他捡了一支锦鸡尾羽,能啧啧称奇地欣赏好几天。”
“不受礼教约束,待人却很亲和,不难相处。”
“至于他图啥,可能真如他说的,是为了救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李竹青听了,忽然笑着问道:
“关于这位王爷的神异传言不少,先生知道是真是假吗?”
彭玉麟也笑道:
“据我了解,当日亲眼看见那异象的士卒有一两千人,个个言之凿凿,总不能人人都撒谎吧?”
李竹青来了兴致:“那西王自己怎么说?”
彭玉麟哈哈大笑:
“我问过了,那小子就回了俩字:扯淡!还跟我长篇大论,说靠神鬼治军治国是饮鸩止渴,虽能得一时便利,却后患无穷。”
“这点我深表认同。”
李竹青大为惊奇:
“他们...太平军其他诸王不就是靠这个起家的嘛,没事都要杜撰点故事出来。”
“既然那么多人亲眼所见,想必是真的,这位西王为何没有顺势利用的想法呢?”
彭玉麟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竹青一眼:
“那就得李兄亲自去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