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郭实腊、阿尔弗等人领着一百二十名由西军政府挑选的孩子前来道别。
萧云骧依约雇了几艘大客船,为他们备足旅费,还有孩子们的学费与生活费。
他还托付郭实腊,路过南京时给太平天国的东王和翼王各捎去一封信。
朝天门码头边,萧云骧与西军的孩子们依依惜别。
这些孩子,虽参加西军每晚的识字班,经过数月突击学习,已能粗略看懂简单书籍,但终究只是粗通中文。这么早送他们出去,不知是福是祸。
可萧云骧有种紧迫感,按原本历史,没几年便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届时西军政府对英态度,会影响英国是否接收这些留学生。
时不我待,况且世上本无万全之策,做错再改,好过什么都不做好。实在不行,就当花钱让孩子们公费旅游,增长见识。
“孩子们,请记住,你们是西军的孩子,更是中国的孩子。”萧云骧逐一与留学生拥抱,眼中满是期许。
“你们此番去西方学技术,学成定要回来。西军需要你们,中国更需要你们。”
“孩子们,莫恋他乡千两金,且思家乡一抔土。无论学得如何,都要回来。”
萧云骧与留学生一一拥抱作别,再三叮嘱,洒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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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重庆城内号角声声。
一列列西军士兵从军营鱼贯而出,在军官的号令下,或南或北,或东或西,怀着心中的理想与信念,奔赴四方战场。
众多家属伫立路边,与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含泪告别。
叮嘱声、告别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上空。
战争,无疑是人类最野蛮、最血腥的行为,它扭曲人性,摧毁人伦。
但要打倒腐朽的满清政府,推翻贪婪的士绅地主阶层,就必须经历这场血与火的洗礼。
徐雨顺手持一把火铳,随着队伍向西行进。
他今年十八岁,出生在重庆城北面五十里一个名为茶溪坪的村庄。
爷爷在徐父年幼时,因不堪家中贫困,将仅有的一块水浇地卖给了村里的莫大财主,而后带着银钱,抛下家中的孤儿寡母,前往重庆城寻欢作乐,自此一去不返。
几十年过去了,音信全无,生死未知。
奶奶坚守未改嫁,靠给莫大财主种地维持生计,含辛茹苦地将父亲养大。后来父亲成家,生下徐雨顺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近年来,官府不断加税增赋,搜刮民脂民膏;土匪流寇也接连肆虐乡里。徐家的日子愈发艰难。
去年五六月份青黄不接之时,奶奶活活饿死。
今年刚过完年,传闻重庆城被一支从南方来的流贼军队攻破。
乡亲们还没弄清楚状况,县里就来了一伙人,自称是西军政府工作队。然而,村里的莫大财主却称他们就是攻破重庆城的流贼。
莫大财主年约五十,整个茶溪坪村三分之二的土地、山林、湖泊皆归他家所有。
他有四个儿子,都生得彪悍凶猛,且人脉广泛,据说与附近山寨的几股盗匪称兄道弟,还有个侄儿在重庆城衙门当差。
此外,莫大财主善于经营,粮食、山茶油、桐油、茶叶,哪种生意紧俏就做哪种,莫家因此财源广进,成为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富豪。
在茶溪坪村修建了高楼大院,雇了十来名家丁护院,威风凛凛。
今年,莫大财主听闻鸦片生意利润丰厚,正打算派人去南方学习种植方法,不料重庆城被攻破,在重庆衙门当差的侄儿也被这些“外乡人”杀害。
从此,莫大财主与这些“外乡人”结下了生死仇怨。
这些“外乡人”四处找人聊天,打听各村的人口、土地、山林、湖泊等情况,口音五花八门。
经村里曾随商队走南闯北的徐老汉解释,村民们才知道他们中有贵州人、湖南人、广西人,甚至还有僮人和苗人。
这年头兵匪难分,茶溪坪村有四五百户人家,三千多口人,在附近村寨中算是大村。村里有由莫大财主的家丁、护院组成的护村队,村外围还修筑了墙垒。
莫大财主下令,谁敢与这些“外乡人”交谈、乱传消息,格杀勿论。
莫家在茶溪坪权势熏天,他的几个儿子更是凶狠霸道。平日里,他们看中谁家媳妇、女儿,便强行带入府中玩弄几日。
顺从的便放回家,不顺从的就随便找个借口,让其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有谁敢反抗,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倘若官府派人来查,他们就随便编造个被山贼土匪杀害的理由,再花些银钱便可了事。因此,村民们对这些“外乡人”避之不及。
莫大财主甚至指使家丁,趁这批“外乡人”分散之际,将一个落单的广西大脚客家女人和一个瑶族女人抢进莫府,肆意折磨凌辱。
就在莫大财主将两名外乡女人抢入莫府的第二天,一支数百人全副武装的队伍,用四匹马驮着一门大炮,开到了茶溪坪村。
乡亲们正惶恐不安时,有一人上前说明来意:他们只是来找莫大财主要人,无关人员请勿掺和。
莫大财主自然当场抵赖,坚称没看到他们的人。双方谈崩,冲突一触即发。
莫大财主财大气粗,当场承诺给参与守村的人一人一贯钱的报酬,并威胁道:谁敢不守,莫怪他秋后算账。
徐雨顺正犹豫不决时,被父亲强行拉走。
父子俩回到家中,刚关上门,就听到村口传来激烈的枪炮声,紧接着是一阵呼喊声,朝着莫大财主家涌去。
随后,又是一阵枪炮与鼓噪之声。
徐雨顺一家紧闭门窗,躲在屋内。
没过多久,村里有人沿路敲锣大喊:“大家到村里晒谷场集合咯,西军政府有话给大家讲咯!”正是徐老汉的声音。
徐老汉是徐雨顺的远房本家,徐父打开门问道:“叔,啷个回事?”
“石娃,好事!莫家这回惹上惹不起的人,倒大霉了。你爹的仇能报了,快去快去!”徐老汉笑着喊着父亲的小名,兴奋地回道。
徐父大喜过望,拉着徐雨顺朝村里的晒谷场奔去。
徐家住在茶溪坪村的西面,前往村东的晒谷场要路过村口和莫大财主家。
到村口时,他们看到墙垒大门被炸得粉碎,附近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尸体。
父子俩粗略查看,除了两个村里的浪荡子,其余都是莫家的家丁护院。
又走了几百米,来到莫家门前。
只见莫家高大的院墙被轰开,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血流满地。看模样,是莫家的四个儿子、几名家丁护院以及几个亲戚。
徐雨顺看得胆战心惊,徐父却咧嘴大笑,还狠狠地朝着院内吐了一口唾沫。
两人来到晒谷场,只见场上已有数百村民。
晒谷场边上有个戏台,平日里士绅官吏在此向村民宣讲官府政令,年节时则是戏班子的演出场地。
此时,莫大财主浑身血迹斑斑,被五花大绑,像个粽子般跪在戏台中央。还有数名莫家的家丁护院,同样被捆得严严实实,跪在莫大财主两旁。
见村民越聚越多,一个三十来岁操着湖南口音的外乡人,拿着一个纸卷成的大喇叭,对着村民大声讲话。
尽管他说得语速较慢,但大家只能听懂个大概,好在他颇有耐心,宣讲完后,又反复解答村民的问题。
待到茶溪坪的村民完全明白后,不禁交头接耳,满脸惊疑。
原来,这些“外乡人”从广西出发,历经湖南、贵州,一路征战,如今占领了重庆府。
他们自称是穷苦人的军队,立志要打倒天底下为富不仁的财主、搜刮民脂民膏的清朝官吏以及腐朽的朝廷,建立一个公正、平等、廉洁的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