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萧云骧胸中怒火升腾,拔出腰刀,转身朝岑毓英走去。
走了两步,望着嚣张癫狂的岑毓英,他反而愈发冷静,停下脚步,将刀插回鞘中。
“你要死我不拦着,但你再激我,我也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 说完,他也不看岑毓英的表情,径直向堡垒外走去。
卢岭生和姚福堂赶忙跟上,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了堡垒外。
“大王,这厮如此可恶,为何不一刀砍了他?”卢岭生愤愤不平地说道。
“不能杀。”萧云骧言简意赅地回应。
“大王,那这厮会不会自杀?”姚福堂不解地问道。
“应该不会,他真想死,有一万种办法弄死自己,哪有心思又是擦洗身子,又是换干净衣服地装模作样。”萧云骧答道。
“那他为何要激大王呢?”姚福堂仍感不解。
“如今他是自杀怕疼,投降又不愿,所以激我杀他,好遂了他的心愿。”
“说到底,他还是个文人,敢当面激我骂我,已是比那‘水太凉,头皮痒’的大明礼部尚书钱谦益强多了。”
萧云骧语带嘲讽。
三人回到府衙,萧云骧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闭目沉思。
穿越前,他曾浏览过无数网文,尤其是历史小说。
在清穿小说里,常有这样一个套路。既主角振臂高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再渲染一番满清的残暴,便能从者云集,推翻满清。
然而,当他翻阅相关历史书籍时,却发现并非如此。
太平天国时期,满清的八旗军,无论是满八旗还是汉八旗,都和绿营军一样,腐朽不堪。
战斗力最强的,反而是士大夫组建的军队,如曾国藩的湘军、李鸿章的淮军、左宗棠的楚军。
这些军队,从士兵到统帅,皆为汉人,偶尔有一两个满人,也只是起到点缀作用,于大局无碍。
满清所谓的中兴四大名臣,无论是“曾、左、李、张”,还是“曾、左、胡、彭”,无疑都是纯种汉人。
为何会这样呢?
带着这个问题,萧云骧又去翻阅了古今中外众多历史书籍,经过数年的沉淀思索,方才恍然大悟。
m族主义古已有之,但大都出自人类抱团取暖的天性,并无清晰的定义。
而近现代m族主义的兴起,始于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
当时,法国波旁王朝的国王路易十六被革命民众送上断头台。而拿破仑战争,又让欧洲众多王冠落地,封建秩序受到严重冲击。
如此一来,便产生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以什么名义号召士兵去打仗?
在封建时代,士兵主要为皇帝、国王或领主打仗,立功后会得到相应奖赏。但当国王、领主都消失后,该如何号召士兵去作战呢?
革命者们于是创造出“m族国家”这一概念,让士兵们为了m族和国家去打仗,近现代m族主义由此兴起,强化,并不断冲击旧有秩序。
而m族叙事,恰恰点中了民众的兴奋点,让每个人都自以为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自然不是封建军队可比的。
但同时,狭隘的m族主义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对多m族国家的冲击是毁灭性的。
位于欧洲和近东的神圣罗马帝国、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随着m族主义的蔓延,纷纷解体灭亡,广阔的领土碎成一地的马赛克。
位于远东的中国,m族主义的兴起要晚几十年,始于清末的外敌入侵,发展于辛亥革命,到抗日战争的统一m族战线时达到高潮。
此时的满清,仍处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时代。满人的思想内核早已融入中国传统文化。
况且满清统治阶层的利益,通过科举、授官分权、利益共享等方式,与汉人士大夫、富豪乡绅的利益深度绑定,早已形成一个牢固的利益共同体。这并非一句“驱逐鞑虏”就能解决的。
事实上,在原本历史中,太平天国发布《太平天国义军奉天讨清檄文》,从m族主义、政治腐败、民生艰难等角度,将满清骂得狗血淋头。
曾国藩当即发布《讨粤匪文》反驳,从中国传统的文化伦理、宗教信仰、社会稳定等角度,对太平天国进行了猛烈抨击。
从事后的反响来看,曾国藩的《讨粤匪文》获得的支持更多,尤其是在士大夫群体中。
太平天国从兴起到灭亡,都未获得哪怕一名有影响力的传统士大夫的支持,一名清廷高官的降服。
就像他和岑毓英,虽是同乡同族,但岑毓英是土司之后,他是贫民之子,双方在战场上相遇,同样玩命搏杀,毫无怜悯。
这就是现实,残酷而真实。
后世网文那种鼓吹狂热m族主义的套路,不过是利用读者的心态,来收割自己的利益罢了。
和当时的社会现实,最多只有半文钱关系,多加半文都算溢价了。
故此萧云骧自穿越起,就放弃了太平天国那种狭隘的m族主义,开始从阶层入手,去发动、唤起、引领底层劳苦大众,凝聚人心。
但他并未完全放弃m族主义,而是基于中国的现实,打造一个大的m族主义——中华m族。
对于岑毓英,他不像当初对待竿军高层那样,公审后杀掉。这只能说明萧云骧开始摆脱了穿越初期的青涩,逐渐像一个讨厌的政治生物去思考问题了。
从岑毓英处回来后,萧云骧独自在房间内思考。
待到午饭时分,他已是思路清晰,脑中一片清明,再无挂碍,不再将岑毓英之事放在心上。
吃过午饭,他便去查看清军俘虏的改造进展。
清军俘虏营的校场上,正在上演西军新戏《秀秀》。校场南面的阅兵台,此时成了新戏的表演舞台。
校场北面边缘,有一个用几个炮弹箱子临时搭建的简单台子,萧云骧和李竹青坐在炮弹箱上,观察现场清军俘虏的反应。
舞台上,《秀秀》演到了最后剧情,龙半生死在西王怀里,西王垂泪之际,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鼓动人心的演说。
看着剧中慷慨激昂的西王,萧云骧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头,在地上抠出一套三室两厅出来。
“李兄,我记得当时龙半生是死在担架上的,况且我也没掉眼泪,更没有那番煽动人心的言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