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让末将带人下去,杀了这些贼厮。” 城墙上,穆熙因今日过失被裕瑞抓了现行,正想积极表现以挽回局面。见这些西贼如此张狂,便向裕瑞建言。
“你如何下去?” 裕瑞指着穆熙斥责道:
“你若打开城门,这四五里地,西贼的骑军顷刻即至,你还要不要这城门了?”
“若带少量人缒城而下,西贼看得清清楚楚,多少人够他们杀的?况且,你一下城,西贼那群伙夫早跑回营中,而随你下城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穆熙望着渐渐远去的西贼小队,仍不甘心。 “那就发炮打他们。”
裕瑞手按狂跳的心脏,忍着眩晕,对着穆熙骂道:“你睁眼看看周围兵丁,若发炮误伤了城下的败兵、伤兵,他们还会给你守城吗?”
穆熙闻言,转头看向城墙上的兵丁。只见多数兵丁怔怔地望着城下的败兵伤兵,偶尔有人见他看来,只是冷漠地转头,将视线避开。
成都城墙方圆二十余里,人口超五十万。城内满蒙八旗仅两千余人,其余皆是临时招募的成都本地士卒。
裕瑞只得将满蒙八旗分散,与汉军旗士兵混杂守城,起监督看管之效。
北面大安门这里,部署了四千多兵卒,可满蒙旗丁不到一千。
城外的败兵伤兵,大多是成都城招募的,与守城兵丁关系密切。若穆熙敢放炮伤了城外败兵,说不定城墙上的本地士卒就会杀了他们,向西贼献城。
裕瑞喘了几口气,胸口稍感平顺。“前番驱赶百姓下城时,可将西贼射进城内的文书都收缴了?”
穆熙答道:“不知西贼射进多少文书,加之驱赶百姓匆忙,没来得及细查,只收上来七八份。”
前番靠近城墙的西贼骑兵至少有四五十骑,显然文书数量不少。若这些文书流落城内,对城中军心士气的打击将难以估量。
这个蠢货,就因有个漂亮妹妹,竟成了他的副手。裕瑞指着穆熙的鼻子正要开骂,却觉心脏狂跳,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
傍晚时分,太阳悬于西山顶,不再如白日般炽热耀眼,而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
站在西军营寨的了望台上,望向成都城的几人脸上身上,都染上一层淡红的光晕。
这些人是第一军林凤祥部的几个军师长,还有萧云骧、李竹青、周磊等人。
他们身后的营寨里,是全副武装、跃跃欲试的吴定彩第三师将士。
“李副总参谋长,清军并未出城,计谋没奏效?”第一军参谋长王敬之向身边军情局军师、兼任西军副总参谋长的李竹青发问。
李竹青依旧穿着那件丝绸月白长衫,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细棉汗衫。见王敬之询问,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别急,这只是前菜,大餐还在后头。”
萧云骧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对林凤祥说:“林军长,清军怂了,让吴定彩师长他们回营吧。”
林凤祥点头,转身对附近的传令兵吩咐几句,传令兵便跑下了望台去传令了。
一个二十八九岁、中等身材的汉子,一脸遗憾地问面孔黝黑的周磊:“周团长,要炸塌这城墙,得多久?”
这汉子叫吉文元,广西人,是萧朝贵部的老兵。因善于带兵,重庆扩军时被萧云骧提拔为第一军第一师师长。此番随队前来,解了林凤祥之围后,便归建第一军。
周磊手指比划着城墙,盘算一番:“若从半里外开始挖坑道,避开城墙上的枪炮,两百米外开始挖地道,算上土方、火药搬运,全团一起上,至少要一个月。当然,增加人手会快些。”
听到周磊的话,一个三十来岁、身材粗壮的汉子皱眉对萧云骧说:“大王,我看城墙上守军士气不高。明日火炮掩护,我师用抓钩攀城,直接抢下城门。”
这汉子叫唐日荣,湖南人,道县时加入萧云骧部。他带兵勇猛无畏,重庆扩军时被提拔为第一军第二师师长。
萧云骧指着李竹青说:“唐师长,别急,李副总参谋长自有妙计,暂时不用兄弟们去攀城搏命。”
接着转向李竹青,“李兄,可有把握?” 李竹青微微一笑:“筹划数月,这几天就要见分晓了。十分把握不敢说,七八分还是有的。”
-----
裕瑞意识仿佛飘进了一片混沌之境,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四周风声呼啸,无数模糊的场景在旋涡边缘闪现。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个繁华的港口城市的城墙上,海面上布满了洋人的军舰,军舰的大炮轰鸣,炮弹在他身边炸响。
突然,旋涡中出现了西贼的身影,他们骑着骏马,挥舞着长刀,眼神中透露出凶狠,狞笑着向他冲来。裕瑞想要呼喊,一西贼疾驰到他面前,一刀就向他脖颈劈来。
裕瑞吓得魂飞魄散,大叫救命,却突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
此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烛台点着两支蜡烛。几个妻妾正在房间里,靠在椅子上打盹。见裕瑞醒来,纷纷欢喜道:“老爷,你可算醒了,太好了。”
老妻王佳氏和一个妾室将裕瑞扶起,让他在床上坐好。
一个年轻的侍妾端来一碗肉粥递给王佳氏。王佳氏接过粥,柔声说:“大夫说,你醒来后喝点肉粥暖暖胃。”
裕瑞看着王佳氏头上初现的白发,心中满是愧疚。这些年,他四处为官,从广东、福建、江苏到如今的四川,漂泊不定。
王佳氏一直追随他,把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时常温言劝慰,陪他度过许多艰难时光。
裕瑞感慨万千,正要喝王佳氏喂来的热粥,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似有人在街上奔跑,还远远有人高呼:“西军打进来了。”
“发生何事?”
裕瑞一惊,翻身就要下床,差点碰翻王佳氏手中的粥碗。
“老爷勿惊,保重身体。”
王佳氏把粥碗递给身后侍妾,伸手扶住裕瑞,
“都是些毛贼趁人心不稳,鼓噪生事。已闹了半夜。穆熙等人早带兵去捉拿,老爷勿忧。”
王佳氏手放裕瑞后背,轻轻为他顺气。
裕瑞愣了半晌,问王佳氏:“已闹了半夜?”
王佳氏皱眉,忧心忡忡:“唉,是啊,闹了半夜,穆熙他们也不知怎的,就是平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