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阳地处武陵山脉腹地,山势呈南北走向,县城坐落于一处山谷平地之中。
县城西北为大酉山,西南是小酉山,东面则是凤凰山,酉阳河穿城而过。 周边以大酉山最高,高出县城约五百余米,小酉山和凤凰山高出约两百余米。
西军在这三座山头皆修筑了城墙和炮台,与县城城墙相连,形成统一的防御工事。
肖家盖半山腰的清军大帐内,身形富态的张亮基居中而坐,身旁是江忠源、李续宾、左宗棠等数位张部军官。
自二十日抵达酉阳城下,他们已攻打酉阳五日。奈何酉阳城西敌军工事坚固,火炮犀利,物资充裕,故而清军收效甚微。无奈之下,张亮基只好召开军事会议,集思广益,听取众将意见。
“诸位有何建议,尽管说来。”张亮基开口询问。帐中众人正思索如何开口,一名参将抢先说道:“大人,我认为该撤兵了。”
此参将名为吴元猷,他麾下有三千潮勇,其情况一言难尽。
清朝嘉庆、道光年间,广东潮州地区土匪、海盗活动猖獗。为应对此况,潮州地方士绅和官府开始招募农民、手工业者、无业游民,还有海盗或地方豪强武装来组建队伍,这便是潮勇的前身。
到了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兴起,潮勇被调往广西、湖南作战,如今跟着张亮基入川进剿西贼。
潮勇桀骜不驯,纪律性极差。在湖南作战时,潮勇驻地二十里范围内的村社,尽数遭其荼毒,号称“无物不抢,无女不奸”。
但因其作战勇猛,奋勇当先,不惧生死。当日佯攻渡河时,张亮基派这些人做先锋,结果在西军堡垒内,被炸死炸伤数百人。这吴元猷心中正憋着一股气,加之本性泼赖,便毫无顾忌地率先说出了心中所想。
张亮基皱着眉头,冷冷说道: “吴参将,皇上圣旨要求我们几路在酉阳汇合,攻打重庆城。违抗圣旨可是要杀头的,这点不用我提醒你吧?”
那吴元猷见张亮基语带威胁,心中愈发不爽利,泼赖性子发作,当即顶嘴道:
“皇上圣旨要求我们、曾巡抚、胡巡抚三路大军七月底在酉阳城汇合,可如今都八月上旬了,只有我们到了这里。”
“我们是延误了日期,但其他两路官军呢?还在贵州和湖南磨蹭,皇上要杀头,该把所有人都杀了!”
张亮基被怼得无言以对。
官位最低、坐在靠近帐门口位置的李续宾瞥了吴元猷一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中的刀柄。 江忠源低头不语,神情难辨。左宗棠则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吴元猷不顾帐中氛围,索性一吐为快。
“大人,西贼蛊惑刁民,早早抢收粮食,全部运入城内,不是我们潮勇挑事,现在连饭都吃不饱了。”
“弟兄们再吃不饱饭,就得自己出去找吃的,到时候大人可别给朝廷上书,告我们的黑状。”
林绍璋的坚壁清野策略,让张亮基部无处抢粮,只得从湖北沿山道长途运输。
但山路崎岖,且沿途桥梁尽数被西军毁坏,故而一时粮食短缺。这吴元猷性子泼赖,但所言却是实情。
众人沉默之际,左宗棠开口道:“大人,这酉阳城现有西贼军民不下七万之数,且刚收完粮食,他们人手和粮食都不缺。”
“堡垒坚固,火炮犀利,仅靠我们自己,短时间内难以攻克酉阳城。”
张亮基暗自叹息:曾涤生和胡润芝也是知兵能干之人,各率数万之众,怎么就攻不破茶峒和川硐两处小小的堡垒。
胡润芝派数千人奇袭酉阳城,本可算妙招,但在林启荣全军退守之下,被化解了。
心中这般思索,脸色却平静如常,他看向左宗棠:“季高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一并说来。”
那左宗棠皱着眉头,指着帐外的酉阳城,
“抚台,各位同僚。这贼首林启荣与我们交手数月,一向凶猛剽悍。能进攻就绝不防守,即便防守,也必定想办法出兵袭扰、反击,绝不死守。” 众人纷纷点头,这的确是林启荣的作战风格。
左宗棠见众人认同,继续说道:“但这几日,这林贼完全死守,就连我们攻击不利退下时,这贼厮都不乘机反击,为何呢?”
江忠源思索片刻,突然惊叫道:
“这贼厮似乎怕我们撤兵?他就五六千战兵,怎敢如此大胆,难道是他们重庆方向来援兵了?不对,据我们收集的情报,西贼伪王萧逆云骧率主力向西,救援林凤祥部去了。”
“他们在重庆只留有一个师,充其量一万余人,还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娃娃,叫陈玉成的统领,就算他率军来援,我们何惧之有?”
左宗棠从帐中书架上抽出一份塘报,递给江忠源:
“这是刚从后方传来的消息,萧逆不光全歼了岑毓英部,还在七月初五攻克了成都城。”
江忠源接过塘报匆匆翻阅,目瞪口呆:“这岑毓英也算知兵之人,五六万人,一日便溃败了?成都府数十万人丁的大城,如何三日就陷落了。”
左宗棠喟然长叹:“这萧逆不光用兵凶猛,且诡计多端。宁乡城耍了几个小把戏,就让我们许久猜不透他的意图,掩护伪天王、伪东王突出长沙城,岷樵还没领教过么?”
江忠源走到帐中挂着的一幅地图前,用手丈量着成都到酉阳的距离。
“酉阳到成都约一千四百里,七月初五成都陷落,今年有闰七月,今日是八月初三。我们从七月初十与西贼交火,西贼要传信到成都,应该在七月二十日以后。”
吴元猷嗤笑一声,语带讥讽:“江大人神机妙算,但卑职听闻快马一天能行四百余里,为何需要十天才将消息传到成都?”
江忠源冷冷回道:“吴参将,你所说的是在有健全的驿站系统,二三十里换一次马,且不惜马力的情况下才能做到。”
“请问西贼有健全的驿站系统么?酉阳到成都,山道有多少你知道么?西贼刚攻陷成都,下面州县还没扫荡干净,他们的信使就不怕遇到溃兵盗贼么?”
江忠源的连番质问,让吴元猷无言以对。
江忠源不再理会这个莽汉,继续计算:“萧逆收到消息,召集军队,筹备军粮,再将大军带到酉阳。按一天行军三十里计算,至少要五十日。”
他抬头看着张亮基:“抚台,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三十几日的时间来攻克酉阳城了。否则萧逆率大军来援,我们必腹背受敌。”
张亮基还未开口,吴元猷却抢先插话:“那正好不打了,我们退回湖北去,这几个月,光爬山了。”
李续宾黑着脸,对吴元猷说道:“吴参将,抚台还没发话,你就打退堂鼓,不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么?”
吴元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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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章日期是农历,下同,不再赘述。)
(注2:下面的文字与剧情无关,不想看的小伙伴可以跳过。这段可能会粉碎三观,先期提醒。
并不是乌鸦故意黑潮勇,这着实是一支奇葩军队。历史上,潮勇就以劫掠闻名,且劫掠对象不分百姓与官府。
1841年,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定海失陷后,清政府调集各地军队和乡勇抵抗英军,潮勇被派往浙江沿海地区。期间,潮勇沿途抢劫百姓财物,甚至与当地驻军冲突。据记载,他们在一些地方“肆行劫掠,民皆畏之如贼”。
战争结束后,大量潮勇被遣散,不少失去组织约束的潮勇沦为流民。他们在回乡途中或当地继续劫掠,有的甚至公然对抗官府。比如在广东一些地区,被遣散的潮勇结伙抢劫官府粮库、税银等,给地方治安和官府统治带来极大冲击。
咸丰四年,潮勇因长期未收到粮饷,在广州城内集体闹饷。他们闯入衙门威胁官员,与前来镇压的广州当地绿营兵和八旗驻军展开巷战火拼。
潮勇凭借勇悍作风,竟打得绿营兵和八旗兵大败,逼得朝廷发放拖欠的粮饷,堪称暴力讨薪的典范。
又如在清廷的江南、江北大营与太平天国对峙期间,潮勇一到饭点,便罢战回营吃饭,天王老子的命令也不管用,甚至还将劫掠来的财物乃至武器卖给太平军。
潮勇首领多为潮汕地方豪强或宗族领袖,士兵极为抱团,只听命于直接上级,对清廷将领的调遣常置之不理,这也是潮勇将领敢给上官甩脸色的底气,毕竟除了他们自己人,谁都无法统领潮勇。
潮勇在清军中并非个例,较为常见。例如张国梁的捷勇,也是一支烂到骨子里的军队。 这种兵匪不分的队伍,实则是清廷对地方失去掌控力的体现。
相比之下,太平天国初期,在杨秀清统领下,太平军军纪严明,对普通百姓秋毫无犯。 但天京事变后,杨秀清身死,洪秀全杀掉“黑手套”韦昌辉以平民愤,又因猜忌致使石达开避走,再加上洪秀全任人唯亲,整个天国信仰崩塌,开始走向衰败。
江南百姓被这两伙鸟人祸害惨了,人口减半算是幸运的,如江宁府人口减少 76.1%,杭州府 80.1%,池州府 87%,广德府 93.8%,令人不忍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