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刚出府衙,便在门口遇见了陈玉成、吕荣光、梁成富、汪文焕、廖阿发等数名机动师的高级军官。他们是来向萧云骧辞行的。
此番释放清军俘虏,西军自然不能就在酉阳城这,将这一万多精壮男子就地释放。
酉阳州经过此番大战,不光耗费钱粮、人力物力极多,还被清军糟蹋过不少地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所以由陈玉成的机动师,押送这些俘虏向北出黔江,回到湖北。
俘虏出境后,机动师当即转向成都,配合西王府清剿土匪溃兵,维护地方治安,直到西王府基层政权稳固。
府衙前广场上,机动师的高级军官整齐列队,神情庄重。见萧云骧出来,陈玉成清亮的声音响起:“全体都有,向大王敬礼!”
十数道臂膀同时划出弧线,动作刚劲有力,整齐划一,尽显军人的飒爽英姿。
萧云骧身后的左宗棠见此状况,连忙后退两步,看着这一群干练的军人若有所思。
萧云骧庄重还礼,再上前一一与这些人握手辞别。
陈玉成率先上前,俊美的脸庞微微焕红,眼神中全是不舍。
他紧紧握住萧云骧的手:
“大王,您放心,我定带领兄弟们将俘虏安全押送出境,而后全力配合政府清剿匪患。”
萧云骧目光满是期许与一丝不舍。
“玉成,多听听战友们的建议,记得我们的民主集中制原则。”
陈玉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大王。”
吕荣光也走上前来,说道:
“刚与大王配合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可转眼就要分别,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萧云骧拍了拍吕荣光的肩膀,吩咐道:
“荣光,咱们为的是建立平等自由的社会,为百姓谋福祉。”
“记得督促全军落实好我们的‘三章八训’‘两查三整’,必须让每个战士都知晓我们为何而战,切勿懈怠。”
吕荣光连连点头:“大王放心。”
梁成富快步上前,握住萧云骧的手,嘻嘻笑道:
“大王,这气氛渲染得我老梁都快掉眼泪了。”
萧云骧哈哈大笑,握着梁成富的手:
“以后战阵小心点,你现在是旅长了,不要轻易上去拼刺刀,多学学指挥队伍。”
汪文焕和廖阿发对视一眼,一同走上前。
汪文焕握着萧云骧的手,只是说道:
“大王保重。”
廖阿发跟着用力点头。萧云骧微笑回道:
“你们也要保重。”
其他军官们也纷纷上前一一向萧云骧握手告别。
“大王,保重!”
“早日重逢!”
一句句亲切真挚的话语在风中飘荡。
告别完毕,机动师军官们出了府衙,带领队伍向城外行去。
待到众人远去,萧云骧转向左宗棠问道:
“左先生,我这队伍如何?”
左宗棠撇撇嘴,继而想起清军那些半兵半匪队伍,脸色黯然。
城外响起了军队拔营的号角声,萧云骧带着左宗棠上了酉阳城墙,向外看去。
只见原来河畔的伤兵营帐篷已经拆除,一队队清军俘虏列着队列,在机动师的押送下向北面进发。
不知谁看到城墙上的萧云骧,窃窃私语间都向萧云骧看来。
萧云骧看到城下的多隆阿带着额鲁远远给自己挥手,也挥手回应。
待到俘虏队伍远去,萧云骧转过头来对着左宗棠道:
“左先生,我们来个君子约定。我首先承诺,除了我们钱粮、武器、和兵员这些核心机密以外,你想看什么我都可以提供给你。”
“但是你也得答应我,如果你看到某些残酷的现实,你不能恼羞成怒。”
“我向你保证,你所看到的每一样物品,每一件事都是真实的。我们来个君子坦荡荡如何?”
萧云骧伸出右掌。左宗棠冷哼一声:
“我还不至于这般没气量。”
也伸出右掌,“啪”的一下与萧云骧击掌为誓。
萧云骧看了看天色,还没到中午。
便对着左宗棠说道:“今日我们就先去南面吧。”就要走下城去。
“且慢。”左宗棠叫住了萧云骧,冷着脸问道:
“上午你给你们那个军师交代‘三章八训’‘两查三整’是什么东西?总不能这个也牵扯到核心机密吧?”
萧云骧对着左宗棠笑道:
“这是我们战士需人人熟记的东西。先生想知道,我们路上说。”
当即下了城墙。
姚福堂、卢岭生牵来四匹马,几人骑上马向酉阳城南方行去。
路上萧云骧将所谓‘三章八训’‘两查三整’的内容给左宗棠详细解说。左宗棠暗自将这些条款和曾国藩所提倡的湘军条例对比。
得出一个结论:这些条规真能被这贼头落实,以后西贼军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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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路向南。此时已到农历九月下旬,乡间地头上,不少农人正在播种油菜,以及越冬的莴笋、芹菜、大白菜等蔬菜。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酉阳刚经历大战,今年的稻谷、玉米都是匆匆抢收,损耗不少。
战争期间,各村出人出力,给西军运送弹药和粮食。
如今战争结束,得赶紧把冬季作物种上,否则真要耽误了。
几人路过一个山间坝子时,见二三十人正在地里忙活。
萧云骧看到路边有个老汉,颇为神气的坐在地头上抽旱烟。
旁边一垧地里,一个年轻男子正赶着牛犁地,一年轻女子跟在后面挖坑,后面还有个年长的妇人,正在向坑里播撒种子。
萧云骧停下马,与老汉打招呼:
“大爷,种地啊?辛苦了,你贵姓啊?。”
老汉吐出一口烟,用烟杆在石头上磕了磕。
“你这年轻人,话说得倒轻巧。不下力气干活,哪来收成?”
“你们这些官家公子哥,说话就是那么不爽利。庄稼人,泥腿子哪有什么贵的,我姓曹。”
这老汉,声若洪钟,脾气还挺大。
萧云骧连忙点头称是。
“曹大爷教训得对。我向您打听个事儿——你们种地,政府收你们几成租子?”
老汉怪眼一瞪:“你问的是官府吧?你这年轻人,话都说不清楚。”
萧云骧又连忙点头。
老汉见他态度不错,颇为满意。
“那就不能比了。先前我家帮赵地主种地,地租要上交六成。”
“除去东家的地租,还要给官府交田赋。”
“还有各种杂税——养猪养牛要交税,种菜要交税,走路要交税,连自家建个火塘烤火都要缴火塘税。”
老汉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骂道:
“除了放屁不收税以外,其他凡是你活着要的东西,他都要给你收税。”
“还有各种徭役、摊派——草他祖宗的!”
萧云骧怕老头发飙,连忙转换话题:“那现在的政府……官府呢?”
老汉闻言,眉毛舒展了许多:
“现在地是自己的了,每年缴两成的地租,其他都不收税了。”
萧云骧继续问:
“我听说现在官府也让你们帮忙修堡垒、押送军粮什么的,给钱或粮食吗?”
老汉皱眉道:“给倒是给,就是给得慢。”
萧云骧从马背上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拿起炭笔:“怎么说?”
“前番让我们到黔江修碉堡,粮食给了。但上月运炮弹到北面那个镇子,钱或者粮还没给呢。”
萧云骧刷刷的记录。
不料地里老汉的儿子停下了手头活,不满的叫道:“爹!你又打胡乱说什么?林知府说了,过年前肯定给。”
“前番又是打清妖,又是帮被烧毁的人家建房子。政府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大家都看在眼里。”
“前面张家寨的都给了,说下个月就轮到我们,你咋就这么心急,一个月都等不了?”
“以前官府派徭役,不光不给钱,还要自己带饭食,你敢不去么?”
老汉见萧云骧拿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
“你们是那个劳什子督察局的吧?别听我老汉瞎说哈,别把林知府这等好官给抓走了。”
说完,老汉就不想再理萧云骧,站起来就要回地里干活。
萧云骧连忙伸出一根手指:“曹大爷!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这里有没有人家房子被清妖烧了?”
老汉摇摇头,感叹道:“打仗的时候我们都进城了,那些清妖见抓不到人、抢不到粮,就没来我们这里。”
“你们再往南面走走,那边有几个村镇,人没跑掉,被祸害惨了。”
萧云骧收起小本子,正要放回马背上的挎包。突然听到地里的老妇一声暴喝:
“砍脑壳的!你再磨洋工,我看你是皮痒了!”
刚才还神气十足的老汉,顿时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呲溜跑回地里去了。
萧云骧几人目瞪口呆,连忙上马,落荒而逃。
这西南暴龙兽,从古到今都是名不虚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