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云骧前往茶峒巡视西军堡垒,慰问战士。停留一日,便同林启荣等人返回酉阳。
亲卫师要协助百姓重建,萧云骧向刘昌林交代几句,在酉阳城又停留一日,随后带着李竹青、林绍璋、左宗棠等十余人奔赴重庆。
历经十几日跋涉,终于在11月28日暮色四合时抵达重庆城。
几人进入府衙,找到正忙碌的彭玉麟。彭玉麟见到他们十分高兴,寒暄过后,萧云骧立刻发问:
“先生,我要的教室黑板备好了吧?”
“备好了。”彭玉麟回应,目光朝萧云骧身后搜寻。
“学员通知了吗?”
“早派人通知了,不过成都距离远,可能还需七八日才能赶到。”彭玉麟见萧云骧身后只有林绍璋等数人,又望向府衙院门。
萧云骧无奈问道:“先生,你在找什么?”
彭玉麟神情紧张:“左季高呢,不会是他脾气太臭惹恼了你,你把他杀了吧?”
萧云骧笑道:“他脾气比当初的你可坏多了,你不过吐我一口唾沫,他却要扇我耳光,还用椅子砸我。”
彭玉麟愈发紧张,盯着萧云骧眼睛追问:“阿骧,你不会真把他杀了吧?”
萧云骧摇头,指着自己住所:“他不愿进来,说当初跟你说了许多大话,如今成了俘囚,羞于见老友。我先让他去我王府休息。”
“唉,还不知该如何安置他,关牢里正中他意,放外面又怕他跑了。”
彭玉麟听到“王府”二字,眉毛一跳,赶忙表态:“那就住我家,我家有空房。”
“那行,一会我送他过去,不过先生你得保证别让他跑了。”
“我保证。”彭玉麟爽快答应。
随后,彭玉麟和林绍璋在府衙交接工作,萧云骧坐在一旁,手持账册,眉头紧皱:“先生,没想到耗费这般大。”
彭玉麟正拿着物资统计单跟林绍璋说着什么,听到萧云骧的话,回应道:
“我军扩张过快,很多地方基层政权刚建立,税收还未征收。且战事不断,军粮、武器、火药、炮子、伤药,还有战死士兵的抚恤等,哪样不要花钱?幸好迅速拿下成都府,得到大量钱粮补充,不然单是酉阳这一仗,就能让我们破产。”
“况且清廷对我们四面封锁,很多商品只能在川内流通,交易量锐减,商税自然减少。” 萧云骧放下账册,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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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天色已黑透,重庆府衙彭玉麟家客厅。彭家老小早用过饭,只有彭玉麟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神情略显焦急。
院门上响起“咚咚”敲门声,彭玉麟打开了门,只见萧云骧笑着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左宗棠及姚、卢两位亲卫。
“先生,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们好好聊聊。”说罢,萧云骧侧身站到一边,示意左宗棠进门。
彭玉麟邀请萧云骧一同进屋,萧云骧摆摆手:“我去了你们就没法聊了。”
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似想起什么,故意大声说:“先生,人我交给你了,别让他跑了,否则我唯你是问哈。”
彭玉麟没好气回了句:“晓得了。”然后摇摇头,关上了门。
萧云骧见门关上,转身对姚福堂说:“去跟军情局的李仲卿说,派几个探子盯住左宗棠,别真让这左骡子跑了。” 姚福堂领命而去。
院内,左宗棠看着留着短发、身着西军制式军服的彭玉麟,感慨道:
“雪琴,当初在长沙,我看到官府通缉你的文书,犹不敢信。未曾想你真成了这萧贼的军师了。”
左宗棠的话勾起彭玉麟的往事,他不由摇头苦笑:“当时还不是,现在的确是了。”说着便将左宗棠迎进房内。
彭母和彭夫人在侧房灯下做女红,听到动静,彭夫人出来,把锅里保温的饭菜端上餐桌,摆好碗筷酒杯,给左宗棠施了一礼,回侧房去了。
左宗棠立即去给彭母请安,彭玉麟也把在书房读书的几个孩子叫出来拜见左宗棠。
彭雪梅和彭永钊有模有样地给左宗棠行礼,只有彭朵朵呆呆站着。
左宗棠看着彭朵朵,诧异道:“雪琴,我不记得你还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彭玉麟微笑着说:“这是我在湘西凤凰城新认的女儿,叫彭朵朵。她原名就叫朵朵,我不忍改之。但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只好跟我姓彭了。”
说着,慈爱地摸了摸朵朵的头,吩咐道:“朵朵,见过左伯伯。” 彭雪梅在身后扯了一下彭朵朵的衣襟,彭朵朵这才学着彭雪梅刚才的模样,笨拙地施了个万福礼。“见过左伯伯。”
三个孩子给左宗棠行完礼后,彭雪梅将他们带回书房去了。
彭、左二人在饭桌旁坐下。左宗棠望着桌上四碟菜肴,两荤两素——荤菜是辣椒炒肉与红烧鲫鱼,素菜是炒莲藕和辣白菜,还有一壶重庆当地闻名的白沙烧酒,不禁揶揄道:
“雪琴,要是前些年,你还是清贫寒士,这般招待我,我定会十分开心。可如今,就显得有些寒酸了,我不太高兴。”
彭玉麟似未听出话语里的讥讽之意,一边为左宗棠斟酒,一边说道:“我每月薪金有限,还要养活一大家子,平日里十天半月都难见一回荤腥,你就将就吃吧。”
左宗棠惊讶地问:“你如今身为西贼的三号人物,整个四川几乎都被你们拿下了,给自己花点银子,不也是正常之事吗?”
彭玉麟摇头道:“公库里钱粮物资的使用,每年需做预算,经枢务堂讨论,再由所有人堂推,通过后才可执行。每笔资金都有明确去向,超出预算的部分,由枢务堂成员集体堂推决定。”
“当然,西王有否决枢务堂决议、独自推行某一事项的权力,但他必须向枢务堂说明否决理由,且截至目前,这项权限他一次都未用过。”
“你瞧,连西王都不能额外花销,更何况是我。他那西王府,还比不上乡下土财主的宅院,季高,你可曾见过?”
左宗棠诧异道:“枢务堂是什么?”
彭玉麟答道:“它是日常管理西军和西王府的机构,目前由西王、曾水源、我、赖文光、李竹青五人组成,日后人员增多,再酌情增添。”
左宗棠心中大为震惊,呆立半晌,仍难以置信:“这个萧贼,为何要如此自我约束?”
彭玉麟回应:“用西王的话来讲,这叫‘共和’。只是当前时机不成熟,先在枢务堂小范围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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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史料并无明确记载彭玉麟与左宗棠相识的具体时间,但有诸多旁证可表明二人关系匪浅。
有明确例证如下。
湘军初建之时,约在1852年前后,曾国藩曾与彭玉麟夜访左宗棠。三人私交甚密,故而未提前通报。此次拜访,二人竟撞见左宗棠为小妾洗脚,此事一时传为笑谈。这一轶事从侧面印证,彭玉麟与左宗棠当时就极为相熟。
二人皆性格刚直,左宗棠曾因彭玉麟处决违纪的亲外甥而感叹其";铁面无私”,且都极为看重实学,都对科举制度持批判态度。
彭玉麟的“三不原则”(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与左宗棠经世致用的思想高度契合。这种理念上的共鸣,或许是他们早年便相互吸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