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丁拱辰出任西军军工局总办,军情局派人前往福建接他的家人,此般事宜,按下不表。
腊月廿八,萧云骧率重庆西王府军政人员、西军学堂等相关人员,前往朝天门码头对面南山之上,新建成的西军烈士陵园,为西军烈士扫墓。
自长沙突围,西军脱离太平军自成一体,至今不过一年零三四个月,西军烈士陵园内却已竖起万余座烈士墓碑。
此外,长沙之战中留给翼王的数百烈士,以及在湖南运动战期间,尚未实行火化政策时,埋于沿途的数百烈士尸骨,亦让人痛心。
创业维艰,总有人需付出牺牲。
生者当时刻自省,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那万千消逝的年轻生命。
究竟是将他们当做黑夜中,引领众人前行时燃烧的火炬;还是当做烹饪自家享用珍馐时,消耗的柴薪。
这向来是个天大的问题!
祭拜仪式结束,众人散去,萧云骧心情沉重,独自坐在李富贵墓碑前默默思索。
待天色渐暗,他才下山,渡江至朝天门码头,遇见了赖文光。
“赖兄,可有第三军李秀成部的消息?”萧云骧询问道。
“他们已行动二三十天了,但战况如何,目前尚无消息传回。”赖文光答道。
言罢,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北方群山,似欲看穿第三军的战况。
然而,暮色笼罩下的北方群山中,云雾缭绕、鸟雀归巢,又能看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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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三年,朝廷时任陕甘总督是易棠,陕西巡抚为吴振棫(yu音同“玉”)。
易棠,今年六十岁,湖南善化(今长沙)人,道光年间进士出身,历任江西、安徽、浙江等地官职,以清廉、务实、干练闻名。
道光三十年(1850年)调任陕甘总督。
上任伊始,他顶住压力,详查处理了甘肃总督、满洲贵族琦善诬陷回民案,解救数百人,迫使朝廷调走琦善;
同时残酷镇压甘肃循化回民叛乱,屠杀叛军千余人;
灾后还组织灾民疏浚河道、发放棉衣、恢复生产。
简而言之,就是一位刚正铁腕、体察民苦且注重民生的传统士大夫官员。
吴振棫,今年六十一岁,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嘉庆十九年,年仅22岁便考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
历任贵州、云南、河南等地官职,咸丰二年任陕西巡抚。
在云南任巡抚时,他缓和汉回矛盾,禁止团练滥杀,稳定边疆。
到陕西后,主张怀柔政策,擅长以文治化解矛盾,与易棠配合默契,平定了陕西回民之乱。
其人仁厚机敏,兼具政治家与学者特质,着有《养吉斋丛录》《黔语》等,多关注民生疾苦。
咸丰三年初,太平军偏师西军如旋风般攻入重庆,随后大肆扩张。
彼时,吴振棫在西安,易棠在甘肃处理回乱。
待他们收到消息,西军已攻陷川北保宁府,先锋翻过四川与陕西交界的米仓山,占据米仓山最高处的巴裕关以及北麓的米仓关。
易棠匆忙下令汉中总兵黄金标率兵数千,沿险要处筑关隘,遏制了西军势头,并着吴振棫从西安赶往汉中主持大局。
西军后继兵力不足,攻击数次无果后,便加固米仓关和巴裕关防御,双方陷入对峙。
其后数月,西军在四川击败岑毓英,活捉裕瑞,占领成都并四处扩张,几乎占据整个四川。
七月,朝廷兴三路大军攻川东酉阳州,严令易棠、吴振棫从汉中兴兵入川,配合作战。
但米仓道与荔枝道路途凶险,清军多次攻击无功而返。
好在金牛道的阳平关、葭萌关、剑门关尚在朝廷掌控中。
四川境内的葭萌关、剑门关在朝廷手中,朝廷即可经较宽敞的金牛道,源源不断运送人员物资入川,威胁四川平原北部的江油、阆中等地。
此乃朝廷夺回四川的重要桥头堡。
然而,西军的米仓关距汉中城仅150里,巴裕关更近,仅120里,如两把尖刀顶住汉中城胸口。
若朝廷调汉中兵力至金牛道的葭萌关、剑门关,导致汉中兵力空虚,西军不惜伤亡攻破当面之敌,汉中城恐不保。
一旦汉中失守,金牛道上的阳平关、葭萌关、剑门关后路被断,迟早落入西军之手。
反之,若西军敢从米仓关重兵强攻,谋夺汉中。
清军只要在米仓山中堵住西军,剑门关和葭萌关的清军即可趁西军川内兵力空虚,顺势攻击川北,西军亦会左支右绌。
于是,双方在这种谁都不敢先动手的古怪对峙中,按兵不动大半年,各自调兵遣将、积累军需物资,等待时机。
米仓山最高关隘巴裕关海拔约2100米,米仓关位于北麓,海拔稍低,两关扼守米仓道两条线路。
每年11月中下旬起,米仓山开始下雪,隆冬积雪增厚,山顶积雪达一两尺。
此时米仓道几乎人迹罕至,行军艰难,山民猎户也鲜少前往。
积雪需来年开春二三月才融化,当地有“百丈崖起白毛风,三日必封米仓洞”之说。
这段时间,西军翻越米仓山支援米仓关极难,是清军攻击米仓关的绝佳时机。
1853年11月下旬,萧云骧还带着左宗棠在酉阳视察时,米仓山已开始下雪,封山之季来临。
汉中府衙内,陕西巡抚吴振棫在书房接待特殊客人——朝廷前四川总督兼满八旗成都将军裕瑞。
此时的裕瑞,全无昔日大员气势,头戴半旧棉帽,身着沾污的羊皮袄、打补丁的臃肿棉裤和沾泥斑的棉鞋,头发斑白,皮肤粗糙皲裂,脸色灰败。
五十五岁的他比六十一岁的吴振棫显得苍老许多。
书房里炭火正旺,裕瑞坐在火盆旁哆嗦着烤火。
对面坐着面容清癯、眉目疏朗、蓄短须、身形修长、常着儒雅便服的吴振棫,正心情复杂地看着裕瑞。
一位仆人推开房门,在火盆边方桌上摆上两杯热茶和一盘干果点心,便低头退下,关上房门。
房外,北风呼啸,卷着昨晚掉落的树叶在院子里盘旋,风中夹杂着碎雪,飘飘洒洒地扑向地面。
汉中的冬天已正式来临矣。
“裕总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回来就好,一切都会好的。”
吴振棫将一杯茶递给裕瑞,轻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