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都司瞧见吴巡抚携家人现身,即刻打开府衙大门,率数十清兵冲了出去。
不想外面蓦地枪声大作。紧接着,便见杨都司等人搀扶着七八名伤兵,退回府衙,随即将大门关闭。
府衙外,枪声阵阵,火把的火光在夜空中摇曳。
西军的军令声、脚步声在街面响起,继而向四周扩散。
旋即,北面清军军营处传来如夏日暴雨般急促的枪声,其间似夹杂着数声炮响,随后是一片“万胜”的欢呼声。
吴振棫一家正忐忑不安地站在府衙屋檐下,望着汉中城内的火光。
杨姓都司神色惊慌地沿府衙院墙巡查一圈后,匆匆来报:
“大人,我们被围得水泄不通,外面至少一两千人,却不进攻,不知在等什么。”
吴振棫一时没了主意,忽然想起这段时间留宿汉中府衙的原四川总督裕瑞。
正打算派人去请,却见裕瑞提着一盏气死风灯,从旁边客房走了出来。
裕瑞走到府衙前,眼前场景竟与当夜成都城破时有八分相似,恍惚间,他竟然有了今夕何夕之感。
“裕总督,这西贼意欲何为?”吴振棫迎上几步,焦急地问道。
裕瑞略作思索,苦笑道:“吴大人,应是西贼头目未到,他们又接到务必活捉您的命令,所以只是围困。”
吴振棫心中一凉,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幼子,喃喃道:
“他们想干什么,是像朝廷塘报说的那样,杀我全家吗?”
裕瑞摇摇头:“吴大人,应不至于。西贼和东边的粤贼不同,我一个满人他们都放了,何况您还是个官声不错的汉人。”
“他们最多没收您的家产。”
吴振棫不信:“那为何四川署理巡抚岑毓英还被他们关着?”
裕瑞闻言,涨红了脸,沉默不语。
吴振棫略一思索,即刻明白,只是看了妻儿一眼,心中长叹。
“裕总督,以后吴某不能再招待您,甚是抱歉。”吴振棫没话找话。
裕瑞却神色平静:“吴大人,别叫我总督了。我想好了,不回朝廷,就在汉中定居。”
见吴振棫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
“我老妻说得对,我这身体强要回北京,十有八九会死在路上。”
“我两儿一女都已成家,两儿一在户部,一在工部任职,无需我照料。”
“我回北京,说不定反而给他们添麻烦。”
“不如在此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佟佳氏就改姓佟,以后再无什么总督佟佳·裕瑞,只有平民佟裕瑞了。”
吴振棫沉默良久,问了个现实问题:“那您如何谋生?”
此时府衙里的金银财宝,已不归他支配了,即便想资助裕瑞,也是有心无力。
裕瑞苦笑:“此城既已落入西贼之手,按他们的脾性,定在短期内开办新学堂。”
“别的我不会,但教教孩子们识字课和历史课,自认还能胜任。”
“他们给学堂教师的薪酬丰厚,养活我和老妻足够了。”
吴振棫听罢,无言以对。
众人等了一会,外面天寒地冻,逃跑无望,干脆在府衙广场燃起几堆火来取暖。
期间,有西贼爬墙探过头来看,见他们只是生火御寒,并非焚烧府衙,便不再过问。
天色渐亮,汉中城一夜的喧嚣归于平静。
此时院墙外传来响亮的喊声:
“吴振棫吴巡抚,我们军长李秀成来了。你们若放下武器投降,保你们所有人性命无忧。”
吴振棫经过半夜思索,早已没了抵抗之意,听到这话,立刻让府衙内的兵丁打开院墙大门。
数百西军士兵涌入,收走清军武器,将府衙内清军押出。
随后十名骑士进来,左右各五骑,排成两列,清一色的白马。
吴振棫和裕瑞正惊疑不定间,只见一个骑着白马、身着西军军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走了进来。
他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们谁是吴振棫?”
吴振棫赶忙上前作揖:“某正是吴振棫。”
那汉子又指向裕瑞:“你是谁?”
裕瑞上前施礼:“某原是四川总督裕瑞,前番在成都获贵军萧大王释放,因路上患病,此时才到此处。”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西王府的赦免令。
“这是萧大王亲自签发的赦免令,请将军核查。”
那汉子听到萧大王三个字,连忙下马,却不接赦免令,只说道:
“我知道你,这里没你的事了,自己走吧。”
这汉子正是李秀成。陈坤书的第七师打下红庙镇后第二日,他率汪海洋的第九师抵达。
当场决定留汪海洋的第九师,与米仓关的第八师一个旅,夹击米仓关前汉中总兵黄金标部,自己则率陈坤书的第七师直扑兵力空虚的汉中城。
他们用三天走了六十里,傍晚到了汉中城外。
前锋陈坤书率第七师一旅、二旅想趁夜诈开城门,被识破后只得强攻。
好在汉中城果真守备空虚,他率预备队第三旅赶到时,汉中城已被陈坤书拿下。
因有他命令,只围住府衙,不强攻,陈坤书只好安排一个团围了府衙,等他来处理。
此番翻越米仓山,虽准备充分,但仍有千余战士因摔伤冻伤减员,损失骡马七八百匹。
不过打下了汉中城,整个汉中之战局势便已豁然开朗,他心中有些得意。
便从在红庙镇缴获的马匹中,凑出十匹白马,小小的摆了下谱。
听到裕瑞提及萧云骧,方想起萧云骧平日做派和对西军将领的要求,连忙下马,遣散骑士。
派人收取官府印信,封锁府库。
让吴振棫家人回后堂休息,自己带吴振棫到府衙堂内议事。
“敢问李将军,你们从何而来?”两人刚坐下,吴振棫便问道。
“从米仓道北段的巴裕关翻越而来。十一月廿八日开始,到今日十二月廿四日,花了二十六天到汉中。”
李秀成如实相告,还讲述了雪夜取红庙镇的经过。
“李将军用兵如此胆大,且出其不意,吴某自叹不如。”
吴振棫懊恼的叹道,继而痛心疾首。
“我知道贾贵治军无能,还来不及纠正,就酿下如此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