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推开房门,屋内陈设简朴但干净,一张木床,一张桌椅,角落还有一个装满热水的木盆,正好可以洗去一身血污。
关上门,仿佛瞬间与外界隔绝,武阳长舒一口气,将银枪靠在墙边,随即脱下染血的外衣,揭开衣袍,露出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
站在铜镜前,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随后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然而,今夜的方中县,却有三个人走进了鬼门关。
张县尉——死于牢狱“自缢”。
何元海——死于“突发急病”。
林山——死于“溺亡”。
这三人,本是方中县贪腐案件的关键证人,可他们的死亡,却是如此诡异,如此突然。
如果武阳此刻得知此事,他一定会意识到——刘鹏已经在清理一切可能牵连到账本的人!
但现在武阳还不知道这些消息。
这黑暗的棋局,已经开始步步逼近,而武阳,却仍孤身一人,走在刀锋之上。
晨曦初露,天际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昨夜的疲惫尚未完全散去,武阳已经踏上了前往同会县的道路。
一路上,晨雾弥漫,山峦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水墨画。
与之前的惊心动魄不同,今日的路途意外地平静。没有黑衣刺客,没有暗杀埋伏,只有蜿蜒崎岖的山道和偶尔掠过枝头的飞鸟。
但武阳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深知,自己手中掌握的账本,对某些人来说是灭顶之灾。眼下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真正的狂风骤雨,尚未到来。
约莫行至午时,武阳翻过最后一道山梁,一座小城终于映入眼帘——同会县,到了。
武阳勒马驻足,目光凝视着前方的城池。若与方中县相比,同会县无疑显得寒酸许多。城墙破旧,斑驳的墙面诉说着岁月的侵蚀;城门口的士卒懒散无力,个个衣甲不整;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铺寥寥无几,甚至连热闹的酒楼都难觅踪影。
这与繁华的方中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果然是个穷地方。”
武阳心中暗自叹息,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此地的落魄景象,仍不免有些无奈。
上级的这封调令,毫无疑问是变相的贬职。但既来之,则安之。武阳目光一沉,催马前行,直奔县衙。
县衙门口,站着两名士卒,一人靠在门柱上打盹,另一人则用树枝剔着牙,见武阳骑马而来,二人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并未多做反应。
武阳翻身下马,迈步上前,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二人。
那名剔牙的士卒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道:
“来者何人?”
武阳懒得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公文,展开在二人面前,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方中县武阳,奉调至同会县任职统领。”
士卒原本还满脸倦怠,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公文上的印章时,神色顿时一变。
其中一人猛地站直了身子,擦了擦眼睛,似乎不敢置信。
“武……武统领?”
武阳收起公文,淡淡点头:“如今已是同会县统领。”
二人对视一眼,面露迟疑,片刻后才慌忙抱拳道:
“属下不知武统领驾到,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无妨。”
武阳直接抬步跨入县衙,没有理会他们慌乱的神情。
然而,县衙内的景象,却让他眉头微微一皱。
按照常理,新任统领到任,衙内的官员理应提前接应,可眼前——
整个县衙看似一片忙碌,实则死气沉沉。
几名衙役在院内来回走动,摆弄着卷宗,装出一副忙碌的模样。可细看之下,他们的脚步散漫,彼此之间并无交流,显然是在装模作样。
更诡异的是——
竟然没有一人主动前来迎接自己!
这显然不对劲。
武阳停下脚步,目光冷冽地扫视了一圈,大厅内的衙役们依旧各自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武阳冷笑了一声,蓄意冷待吗?
随即,武阳抬手,轻轻咳嗽了两声。大厅内的人仍然无动于衷。
武阳目光一沉,猛然拔高声音,语气威严:“本统领今日到任,诸位就如此待我?”然而,依旧无人应答。武阳握紧拳头,手掌微微泛白。
好啊,看来这些人要么是有人授意,要么是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
武阳冷哼一声,直接从怀中掏出公文,高举过头,大声喝道:
“方中县武阳,奉调同会县任职统领,公文在此,谁主事,速来接令!”
这声音,如同雷霆般在县衙内回荡。
原本装模作样的衙役们,终于不再装聋作哑,而是纷纷偷偷抬起头,用探究、疑虑、甚至戏谑的目光望向武阳。
这时,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才不紧不慢地从后堂走出。
此人约莫四十余岁,面色蜡黄,身材微胖,步履懒散,双眼带着几分阴郁,显然是个滑头之辈。
他用扇子轻轻敲着手掌,缓缓来到武阳面前,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呀,原来是武统领!失敬失敬。”
“鄙人徐安,乃同会县主簿,武统领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武阳冷冷地盯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何本统领到任,却无人接应?”
徐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摊开手道:“哎呀,这不能怪我等,实在是武统领来的太突然,县令大人并未提前通知,衙内众人也不知如何安排接应……”
这番话,听似客气,实则推脱责任。武阳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主簿,心中已经有了判断。“看来……这同会县,果然不简单。”
武阳沉吟片刻,脸上的神色逐渐平静,淡淡道: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主簿,带我去见县令大人。”徐安微微一愣,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拱手道:“自然,自然,请随我来。”
武阳嘴角微微扬起,他已经察觉到,这同会县,绝不仅仅是“贫困”这么简单……这里,有人想要让他知难而退。
日头正烈,灼热如火。
武阳随徐安踏入县衙后院,穿过回廊,绕过影壁,终于来到了一处大堂前。
同会县的县令就在此处办公。
徐安轻敲门扉,微微俯身,笑着禀报道:“大人,新任统领武阳已到。”
大堂内,一个慵懒的声音缓缓传出:“哦?来了?让他在外稍等,本官要先查验文书。”
徐安微微一怔,随即转身对武阳笑道:“武统领,县令大人一向严谨,您就稍等片刻吧。”
“稍等片刻”四个字听着轻飘飘的,可武阳却知道,这背后藏着的是赤裸裸的冷待与挑衅。
但武阳只是微微一笑,毫无异议地站到了大堂前的院落中,静静等候。
烈日当空,阳光毒辣。整个院落没有丝毫遮挡,地面的石砖早已被炙烤得发烫,空气中带着一股焦灼的气息。然而武阳依旧沉稳地站在原地,背脊笔直,面容冷峻。
县衙中的衙役时不时探头出来看热闹,甚至有人小声议论着:“嘿,这个新来的统领也太老实了吧?连吭都不吭一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武阳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水,但他的眼神依旧坚韧如铁,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
如果是以前,凭着武阳的脾气,恐怕早已破口大骂,甚至一脚踹开大堂的门,质问县令为何如此刁难自己。
但如今的武阳,早已学会了隐忍与沉着。他知道,这是同会县的县令在故意试探自己,甚至是在刻意羞辱自己。
忍得一时之气,才能谋得长远之局。武阳的沉默,让堂内的县令都感到有些诧异。
而站在一旁的徐安,也觉得继续这样冷落武阳,实在不太合适,于是他向堂内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劝解之意:“大人,武统领毕竟是奉调而来,如今大日当空,他站在外面这么久,怕是不好吧?”
堂内终于传来了一声假惺惺的叹息:“哎呀,实在是本官太过谨慎了,毕竟军政要职,文书必须核验清楚,万一有纰漏可就不好了。”
说罢,一个身材微胖,身穿深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出来,正是同会县县令,沈怀德。
沈怀德一边将公文递还给武阳,一边露出一副“歉然”的神色:“武统领,让你久等了,还请莫要见怪。”
武阳接过公文,淡淡地看了沈怀德一眼,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是真心道歉,这不过是一个假惺惺的官场把戏罢了。
“无妨,毕竟是公务,沈县令严谨些是应该的。”沈怀德听出他话语中的讽刺之意,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笑容,随即挥了挥手,对徐安说道:
“徐主簿,武统领远道而来,赶紧安排他住处。”
“是,大人。”徐安拱手应道,转头对武阳笑道:“武统领,请随我来。”
武阳跟随徐安一路往城东而去,然而随着路线越来越偏,武阳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重。
按理来说,作为同会县的统领,他的住处不说奢华,至少也应当在县衙附近,方便办公才对。可如今,他们越走越远,渐渐来到了一条破败的小巷之中。四周的房屋破旧不堪,街上乞丐三三两两地蹲坐在墙角,衣衫褴褛,目光呆滞。
终于,在一座破庙旁,徐安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一座低矮的宅院,笑道:“武统领,这便是您的住处。”
武阳望去,只见那所谓的“统领府”不过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土砖房,房屋的围墙已经残破,木门斑驳不堪,屋顶的茅草甚至还有几处塌陷。
更离谱的是,院墙的另一边,赫然是一片乞丐窝,那里堆满了破烂的杂物,还有几名乞丐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晒太阳。
徐安依旧笑眯眯地说道:“武统领,地方是有些简陋,但胜在清静,而且离百姓近,您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接触到民情。”
武阳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片刻后,他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确实是个好地方。”
“离百姓近,接触到的……都是最底层的声音啊。”徐安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那武统领,您看……”
武阳抬步向那土砖房走去,推开门,屋内的景象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房内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简陋的木桌,墙壁上满是裂缝,甚至角落里还有老鼠出没的痕迹。
但武阳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冷静,他缓缓转身,看着徐安,语气平淡地说道:“徐主簿,替我谢谢县令大人的好意。”
徐安心头一震,莫名觉得武阳此刻的笑容,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武统领客气了,属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徐安拱了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武阳站在破旧的屋内,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他知道,沈怀德这番安排,是在羞辱自己、打压自己,甚至想逼迫自己主动辞去统领之职。
但武阳非但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了一抹冷冽的笑容。“既然你们不欢迎我,那我偏要在这里站稳脚跟。”“看看是你们熬得过我,还是我玩得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