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疯长的土路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季岚拖着沉重的步子，背上那口巨大的青铜棺材几乎将他的腰压弯，像一只背负了太多秘密的乌龟。
离开那座死寂的青铜城，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
七天里，他反复咀嚼着“时墟”、“湮灭”这些沉甸甸的词汇，试图理解那个自称地球集体潜意识的声音所揭示的、令人窒息的真相。八亿四千万个世界，不同的时间流速，随时可能到来的彻底虚无……这一切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同时，他也努力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流，按照《劫火金章》开篇那几句晦涩的口诀，尝试引导。成果寥寥，他的修为依旧稳稳地停留在启灵境初期，那点力量，大概只够他挥动背后的棺材板砸核桃用。
这点微末道行，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笑话。顶着“救世主”的名头，却连自保都成问题。
“呸。”季岚吐掉嘴里嚼得发苦的草根，用力伸了个懒腰。骨头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像是炒豆子。灵气的微弱滋养，让这具身体比刚来时强韧了些许，至少背着这口要命的棺材赶路时，不至于三步一歇。
“这鬼地方，连只鸟都看不到，更别说人了。”他环顾四周，入目皆是枯黄的杂草和坚硬的土块，风吹过，带着一股腐朽和荒凉的气息。
死寂，压抑。这就是青铜纪元给他的第一印象。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嘀咕起来：“早知道就在青铜城多赖几天了，起码有鸟先生罩着，饿不着肚子，还能看那些铁疙瘩打架解闷。”
当然，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若不是鸟先生催促，他可能真就在那座时间凝滞的城市里，被那些诡异的机械生物拆成零件了。
“也不知道……地球怎么样了……”季岚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担忧。
七天，对于时间流速可能相差亿万倍的不同时墟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的家乡，是否已经……他不敢深想。
时墟湮灭，连“存在”本身都会被抹除。这种终极的恐怖，让他每次想起都脊背发凉。
“想这些也没用，活下去才是真的。”季岚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负面情绪。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食物和落脚点。
“咕噜噜……”肚子适时地发出了抗议，声音大得像打鼓。
他苦笑着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再找不到吃的，我怕是真要提前入住这‘豪华单间’了。”他拍了拍背后的葬界棺，自嘲着。
目光在荒草间逡巡，希望能发现任何能入口的东西。野果、野菜，甚至能吃的树皮都行。只要能活下去。
忽然，一阵细微而有节奏的“窸窸窣窣”声从不远处的草丛传来。
季岚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耳朵警惕地竖起，右手下意识握紧了斜挎在腰间的八苦鬼锯那冰冷的剑柄。这柄造型诡异的长剑，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
这声音……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难道是青铜城的那些机械造物？它们不是只在城里活动吗？还会追出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迅速扫视四周，一个箭步窜到附近一个半人高的土堆后，身体紧贴着冰凉的泥土，屏住了呼吸。
谨慎点总没错。这个世界处处透着诡异，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他可不想刚离开新手村，就因为大意而浪费一次宝贵的“复活”机会。
“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清晰，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正朝着他藏身的方向快速接近。季岚的心跳开始加速，几乎要撞出胸膛。
他透过草丛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眼睛瞪得溜圆。
“嗷呜——”
一声怪异的嚎叫响起，不似血肉生物，更像是金属摩擦发出的变调嘶吼。
紧接着，几道黑影猛地从及腰深的荒草中蹿出。
那是几只狼形的机械造物。它们的骨架由锈迹斑斑、颜色各异的金属拼凑而成，关节连接处裸露着粗糙的齿轮和线缆，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动作僵硬却迅捷，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暴力美学。
这和青铜城里那些相对“精致”的机械鱼完全不同，这些机械狼更像是用废品站的垃圾临时拼凑出来的战争机器，充满了狂野和破败的气息。
“我靠！还真是机械怪物！这长相也太抽象了点吧？哪个美院毕业的设计师搞出来的行为艺术？”季岚在心里疯狂吐槽。
就在这时——
“救命啊！”
“哥！快跑！它们追上来了！”
尖锐而带着哭腔的呼救声从远处传来，声音稚嫩，充满了惊恐。
季岚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瘦小的身影正连滚爬爬地朝着他这边亡命飞奔。看身形，似乎是一对年纪不大的兄妹，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沾满了泥污和汗水，跑得跌跌撞撞，显然已经力竭。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几只造型可怖的机械狼正不紧不慢地追赶着，猩红的电子眼锁定着猎物，仿佛在享受这场狩猎游戏。
季岚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救，还是不救？
理智告诉他，这几只机械狼看起来就不好惹，自己这启灵境初期的修为，上去大概率是送菜。背后这口棺材虽然能让他复活，但死亡的痛苦却是实打实的，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被撕碎的感觉。
可……看着那两个在绝望中奔跑的孩子，他仿佛看到了曾经弱小的自己。而且，好不容易遇到两个活人，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打听到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的信息。
“妈的！死就死吧！反正死不了！”
一个念头如同火星般点燃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八苦鬼锯。
“孽畜！休得伤人！”
季岚猛地从土堆后跳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试图吸引机械狼的注意。
他摆出一个自认为很有气势的姿势，将八苦鬼锯横在身前，虽然这动作在别人看来可能有些滑稽。
那对正在逃命的兄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看到一个背着巨大青铜棺材的陌生人跳出来，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别愣着！快找地方躲起来！”季岚冲他们喊道，同时迎着那几只机械狼冲了过去。
“锵！”
八苦鬼锯劈在一只机械狼的金属前腿上，溅起几点火星，却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这些怪物的骨架异常坚硬！而且速度极快，动作毫无征兆。
季岚仗着穿越后身体素质的提升和微弱的灵气，勉强与其中两只周旋，但很快就落入了下风。他的攻击大多被对方灵活地避开，偶尔砍中，也无法造成有效伤害。
反倒是机械狼那闪着寒光的利爪和布满尖齿的金属大口，好几次险些抓破他的衣服，甚至撕裂他的皮肉。
他被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只能依靠八苦鬼锯的长度优势勉强格挡，冷汗浸湿了后背。
这根本不是战斗，是单方面的戏耍！
“恩公，小心后面！”
就在季岚疲于应付眼前的两只机械狼时，那个稍微年长些的男孩突然发出惊恐的尖叫。
季岚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一股劲风恶狠狠地扑向自己的后心！
是另一只机械狼！它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身后！
“我靠！”
季岚只来得及爆出一句粗口，身体的反应完全跟不上思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狠狠撞击在他的后背，仿佛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土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呃……”
季岚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完了……这次真要交代在这了……他绝望地想。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彻荒野。
季岚感觉自己的脊椎像是被硬生生砸断了，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身体不受控制地抛飞出去，像个破麻袋一样砸落在坚硬冰冷的土地上。
尘土飞扬，呛得他剧烈咳嗽，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仿佛都已经挪了位置，碎裂开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星星点点在视野中乱窜。
“咳……咳咳……”他挣扎着想要吸气，却只觉得胸腔里火烧火燎，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这次……好像真的……要死透了……
他躺在地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快要消失，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刚离开时间回廊，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连那个劳什子救世主的任务都没开始呢……真他娘的憋屈。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
“孽畜，休伤我主！”
一个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紧接着，他模糊的视野中映入一片耀眼却不刺目的金色光辉。那光辉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了死亡的阴影。伴随着一声金属扭曲碎裂的刺耳噪音，那只偷袭他的机械狼，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瞬间变形、爆裂，残骸向后倒飞出去，散落一地。
“鸟……鸟先生！”
季岚猛地睁大了眼睛，涣散的意识瞬间回笼。
鸟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前，暗金色的长袍无风自动，衣袂飘飘。那张俊美得不像真人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可此时此刻，这张“你好像欠我很多钱不还”的脸，在季岚眼中，简直比失散多年的亲爹还要亲切，还要光辉万丈。
“你这家伙，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鸟先生微微侧头，淡金色的瞳孔瞥了地上的季岚一眼，语气听不出是无奈多一些，还是嫌弃多一些，或许还夹杂着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嘿嘿……这不是……咳咳……有您老人家兜底嘛！”
季岚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剧痛让他龇牙咧嘴，但他还是强撑着，手脚并用地撑起身体。
他踉跄着站稳，赶紧拍了拍沾满尘土的屁股，脸上立刻换上那副熟悉的、带着点狗腿子的嬉皮笑脸：“鸟先生，您可真是及时雨，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再晚来那么一小会儿，您这位英明神武的御主，可就真要变成机械狼的餐后甜点了！”
“少贫嘴。”
鸟先生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但季岚似乎从那微不可察的眉梢挑动中，捕捉到了一点点没好气。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几只因为同伴被瞬间摧毁而暂时停滞、猩红电子眼闪烁不定的机械狼。鸟先生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姿挺拔如松，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就凭你们这些拼凑起来的废铁，也敢动我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与高傲，仿佛九天神只在俯视蝼蚁。
那几只原本凶悍狂暴的机械狼，在鸟先生的气场压迫下，竟然发出了类似呜咽的金属摩擦声，身体微微颤抖，步步后退，显露出畏惧的情绪。
“哼。”
鸟先生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刹那间，他周身金色的辉光骤然炽盛，却并不刺眼，反而如同流动的熔金，温暖而威严。光芒汇聚、凝实，在他的身后勾勒出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神鸟虚影。神鸟羽翼舒展，每一根翎羽都仿佛由纯粹的太阳真火构成，仰头发出穿云裂石般的清越长啸。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那几只机械狼在这神圣而煌赫的气息下，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锈迹斑斑的金属骨架抖动得如同风中落叶，瘫软在地，宛如几只待宰的鹌鹑。
“去。”
鸟先生抬手，对着前方轻轻一指。
金色神鸟虚影应声而动，双翼一振，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金色流光，裹挟着焚灭一切的气势，朝着那几只瘫软的机械狼猛扑而去。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能量爆发，金光淹没了一切。待光芒散去，原地只剩下了一地铁灰色的金属粉末和扭曲焦黑的零件残渣，连一块稍微大点的碎片都找不到。
季岚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着嘴巴，半天没合拢。
这……这就没了？刚才还把他逼得险死还生的几只机械狼，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心中翻江倒海。这就是鸟先生真正的实力吗？这简直不是一个次元的战斗力啊！这大腿……也太粗壮了！有这么一根金大腿抱着，自己在这个鬼地方生存下去的希望，似乎又大了不少！
另一边，那对死里逃生的兄妹更是直接看傻了眼。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小脸煞白，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望着鸟先生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震撼，仿佛真的见到了行走于人间的神明。
“多……多谢……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还是那个稍微年长些的男孩，阿山，率先反应过来。他猛地拉了一把还在发呆的妹妹阿水，两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鸟先生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起来吧。”
鸟先生的声音依旧淡漠，仿佛对于这种跪拜早已司空见惯，并未回头。他转而看向季岚，淡金色的眸子在他身上扫了扫：“你如何？”
“没事没事，就是屁股摔得有点疼，骨头估计没断。”
季岚揉着自己的后腰和屁股，龇牙咧嘴地回应着，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
鸟先生这才将目光投向那对依旧跪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兄妹：“你们两个，从何处而来？”
“回……回恩公的话，我们……我们是从轩辕部落逃出来的。”
阿山仰起头，声音还带着些微的颤抖和惊魂未定，但回答得还算清晰。
“轩辕部落？”
季岚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瞬间就亮了。这个名字，对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来说，可太熟悉了！
他连忙凑上前几步，急切地追问：“等等，你们说的轩辕部落，难道是……是那位人文始祖，轩辕黄帝建立的那个部落？”
“是……是的。”
阿山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坚定和孺慕，“我们部落，正是伟大的轩辕黄帝所建立。黄帝他老人家心善，收留我们这些在灾难中失去家园的可怜人。”
“轩辕黄帝？！他还……活着？”
季岚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声音都拔高了几度。这简直是石破天惊的消息！那可是教科书和神话传说里的上古帝王啊！竟然在这个诡异的青铜纪元里还活着？这世界观也太魔幻了吧！
“当然活着！”
提到他们的黄帝，阿山的脸上立刻充满了无比的骄傲和崇敬，挺直了小小的胸膛，“我们黄帝是人族的守护者！他为了保护大家，召唤了强大的英灵助战，日夜与那些可怕的机械怪物战斗！”
“英灵？”
季岚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鸟先生，心中念头急转。鸟先生是英灵，之前遇到的那个疑似项羽的也是，现在轩辕黄帝也能召唤英灵？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英灵存在？
他定了定神，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一些：“对了，还没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山，这是我妹妹，阿水。”
阿山规规矩矩地回答。
“阿山，阿水……”
季岚点了点头，记住了这两个朴素的名字。他看着两个孩子瘦弱的身板和破旧的衣裳，又问：“你们怎么会跑到这么偏僻危险的地方来？还被那些机械狼追杀。”
提到这个，阿山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们……我们是跟着赵将军出来收集物资的。部落里的食物和能用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再不想办法，大家就要挨饿了。可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机械怪物的袭击，和赵将军他们跑散了……”
“收集物资？就凭你们两个孩子？”
季岚打量着他们单薄的身影，难以想象他们能在这种危机四伏的荒野中找到什么。
“不是的，我们队伍原本有十几个人，都是赵将军带着……”阿山急忙解释，脸上写满了担忧，“不知道赵将军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季岚沉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决定。轩辕部落，轩辕黄帝，英灵……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那里看一看，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为自己寻找一条活下去的路。
“这样吧，”他开口说道，“你们给我带路，我去你们轩辕部落看看。”
阿山和阿水闻言，对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色。眼前这位恩公，还有他身边那位深不可测的同伴，实力如此强大，如果能请他们去部落，说不定真的能帮上黄帝的大忙！
“真的吗？太好了！恩公愿意去我们部落，黄帝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阿山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忙就要答应。
然而，就在此时——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道青铜色的寒光撕裂空气，带着无可匹敌的凌厉气势，从远方的荒草丛中激射而出，目标精准无比，直取正准备转身的季岚的后脑！
那是一柄造型古朴、杀气腾腾的青铜巨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