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肉,骨渣,还有那些黏稠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液体,它们胡乱地搅和在一起。这景象,就如同用最劣质的材料熬煮了一锅早已腐烂变质的浓粥,甚至还冒着古怪的热气,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
季岚感觉自己就是那锅粥。他被无形的力量反复碾磨、搅拌,每一寸意识都被撕扯成碎片,又被强行糅合。接着,仿佛被浸入了腐蚀性极强的酸液里,每一丝感知都在尖叫、溶解,最后又被捞起,暴露在某种灼热之下,感受着水分和存在被一同蒸发的痛苦。这过程带来的折磨,远超任何刑罚所能企及的恐怖。
他想呕吐,喉咙深处却只有痉挛的冲动,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嘶哑的、类似风箱破裂的干呕声。
他想尖叫,声带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封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如同濒死野兽最后徒劳的喘息。这种感觉,比单纯的死亡更加令人绝望,是纯粹的、无休止的折磨。
“这该死的复活……还不如死了干净!”
季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牙关紧紧咬合,发出“咯咯”的摩擦声。他的眼球向上翻去,只留下骇人的眼白,嘴角溢出白沫,整个人蜷缩着,剧烈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那深入骨髓的痛苦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他像一滩烂泥,瘫在冰冷的棺材底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他挣扎着支起身体,黏腻的触感遍布全身,还沾着些许难以分辨的、令人反胃的碎屑。
“妈的……这滋味……真他娘的带劲……”季岚抬手抹去脸上的污秽,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找条河跳进去,把这身黏糊糊的恶心玩意儿彻底洗刷干净。
他低头打量自己,皮肤光洁,肢体完整,没有任何伤痕,仿佛刚才那场毁灭性的爆炸和痛苦的重塑从未发生。这不死的特性确实奇妙,可刚才那种化为乌有的死法,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那不仅仅是肉体的摧毁,更是对精神意志的残酷碾压。
“那自爆的威力也太离谱了!连点渣都没给我剩下!”季岚心有余悸地低语。那头机械犀牛真是狠角色,打不过就直接同归于尽,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费力地从葬界棺中爬出,却惊讶地发现,这口沉重的青铜棺材竟然静静地躺在爆炸坑的边缘,不仅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爆炸的烟尘都未曾沾染,表面依旧光滑如初。
“这棺材……质量是真好,比我这临时组装的身体靠谱多了!”季岚伸手拍了拍冰冷的棺材盖,发出“咚咚”的闷响。他越发觉得这东西来历不凡,这绝对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是他能在这个鬼地方反复横跳的根本。
他再次掀开棺盖,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泥土气息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虽然算不上好闻,但此刻却让季岚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这是他“复活点”的味道,是他穿越到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后,唯一不变的归宿。
他忍不住重新躺了进去,冰冷的棺壁贴着皮肤,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放松下来,仿佛回到了某种绝对安全的原点。
【轮回刻印,已记录死亡画面五十七幅。】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响起,棺材内壁上,那些描绘着他各种死状的诡异刻印再次亮起,如同无声的电影,循环播放着他被炸成碎末的那一幕。
这简直是一部个人定制的“死亡集锦”,看得季岚头皮发炸,胃里刚刚平复下去的翻腾感又涌了上来。他连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嘴里无声地念叨着各种神佛的名字,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又在棺材里躺了好一阵,他才重新爬出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地狱的油锅里捞出来,又被扔进冰窖冻了一轮,连灵魂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寒冷。
“此地不宜久留!”季岚打定主意。爆炸的动静这么大,天知道还会不会引来别的什么鬼东西。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废墟,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弯腰,吃力地将沉重的青铜棺材重新背到背上。这玩意儿压得他脊椎嘎吱作响,但这是他的命根子,再重也得扛着。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刚准备迈步,身后就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正朝着他靠近。
季岚心中一紧,猛地转过身,握紧了不知何时已重新出现在手中的八苦鬼锯。
视野中,三道身影出现在弥漫的烟尘边缘。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位身着白袍、手持银枪的年轻将领,赵云。他的白袍上沾染了些许尘土和焦痕,但身姿依旧挺拔,面容虽略显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
紧随其后的,是那个如同铁塔般的壮汉,恶来。他那柄巨大的青铜战戟扛在肩上,脸上混合着惊愕和探究,正瞪大眼睛看着季岚,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最后一人,则是鸟先生。他依然穿着那身暗金色的长袍,双手环抱在胸前,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那双淡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季岚,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安然无恙。
“你们……都没事?”季岚看着他们三个,脱口而出,语气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讶。那场爆炸的威力他可是亲身体验过的,这三位居然看起来只是有些狼狈,简直不可思议。
“托你的福,暂时还死不了。不过,下次莫要如此冲动行事。”鸟先生的目光在季岚身上停留了片刻,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季岚却莫名觉得里面似乎藏着某种责备和……关心?
“嘿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岚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他可不希望这几位出事,尤其是赵云和恶来,他们可是轩辕部落的重要战力,也是他接触轩辕黄帝的重要线索。
“你小子……”恶来大步走到季岚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落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季岚只觉得肩胛骨都要被拍碎了,疼得龇牙咧嘴。“你竟然……真的把那头铁疙瘩犀牛给解决了?”恶来铜铃般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季岚,语气中充满了惊奇,原先的凶悍和不信任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困惑和某种认可的复杂神情。
“侥幸,纯属侥幸。”季岚连忙摆手,他可不敢把功劳全揽下。虽然是他用梵净幽火重创了那犀牛,但最后是那家伙自爆才完蛋的,严格来说,自己是被那家伙一起“带走”的。
“哼,不管怎么说,你这瘦猴,倒是有几分古怪。”恶来咧嘴,露出一个算不上友善但也不再充满敌意的笑容,又拍了拍季岚的肩膀,这次的力道轻了很多,更像是一种粗犷的认可。
“赵将军,您还好吗?”季岚转向赵云,关切地询问。他注意到赵云的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一些,呼吸也略显急促。
“无妨,只是消耗过甚。”赵云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沉稳,但季岚能感觉到,他和鸟先生一样,似乎都因为之前的激战而消耗了大量的力量,正处于某种虚弱状态。
这时,阿山和阿水两个孩子也从赵云身后探出头来,他们显然是在爆炸后被赵云和恶来护住了。看到季岚没事,两个孩子脸上都露出了喜悦和后怕交织的神情。
“赵将军,恩公,我们还是快回部落吧!这里太危险了!”阿山跑到赵云身边,小脸上满是焦虑,他显然担心那些可怕的机械怪物会去而复返。
“嗯。”赵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季岚,“此地确实不宜久留,你若无处可去,便随我们一同回轩辕部落暂避如何?”
“好啊!那真是太感谢了!”季岚立刻答应下来,他正愁没地方落脚。这危机四伏的荒野,他一个人带着口棺材乱闯,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得“读档重来”。跟着赵云他们回轩辕部落,无疑是目前最安全、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于是,一行人不再耽搁,辨明方向后,朝着轩辕部落所在的方位走去。恶来走在前面开路,赵云居中照应,鸟先生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季岚身边。
路上,季岚也从稍微缓过神来的阿山和阿水嘴里,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了更多关于轩辕部落的情况。
那是一个在青铜纪元末世挣扎求存的人类聚落,由传说中的轩辕黄帝建立并守护。部落坐落在一处地势险要的巨大山谷之中,依靠着天然屏障和人工修筑的城防工事,艰难地抵御着外界横行的妖兽和机械造物。
部落里聚集着来自各地的幸存者,他们依靠着集体的力量,耕种、狩猎、打造工具,过着虽然艰苦但却并未完全失去希望的生活。
两个孩子还提到,部落里流传着一个古老的预言,说未来会有一位“天选之人”降临,带领人族走出这濒临崩溃的纪元,重新带来光明。只是,他们也说不清这预言的具体内容。
季岚胸口微微起伏,暗自吸纳着微凉的空气,竭力平复着那份混杂着劫后余生与期待的复杂心绪。
背上青铜棺的重量似乎又沉了几分,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衣物,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几乎将他彻底抹去的恐怖爆炸。
他的目光越过前方逐渐沉降的烟尘,投向远方。
山谷的轮廓在视野尽头变得清晰起来,一座难以形容其巨大的青铜关隘显露出来,宛如自大地深处生长出的骨骼,沉默地横亘在两山之间。
那饱经风霜的青铜表面,刻满了岁月的痕迹,透着一股苍凉而坚韧的气息,仿佛一头匍匐沉睡的太古巨兽,守护着身后的未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