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的死寂,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一种沉淀了万古的冰冷。
寒风不再像先前那般狂暴,却带着一种更深邃、更刺骨的凉意,无声地渗透着。
季岚跟在鸟先生身后,踏着焦黑与冰雪混合的大地,一步步走向冰原深处。
突破到魂海境之后,他对灵气的感知更加敏锐,也能勉强抵御这深入骨髓的严寒。
但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走在前面的鸟先生,变了。
不再是那个偶尔毒舌、带着些许烟火气的“鸟先生”。
现在的他,更像是……一轮行走于人间的太阳。
威严,淡漠,带着俯瞰苍生的疏离。
那暗金色的太阳纹路长袍无风自动,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与这片天地的某种韵律契合。
季岚心中五味杂陈,安心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滋生。
那个偶尔毒舌、能跟他插科打诨的鸟先生,似乎真的随着记忆的苏醒,变回了那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天帝。这份转变无疑带来了强大的助力,却也让那份曾于生死间磨砺出的、近乎平等的羁绊,无声地拉开了距离,蒙上了一层名为“威严”的隔阂。
“此地名为北冥,却非终结之地。”
帝俊的声音传来。
“万物循环,生死相依。极寒之下,亦有生机暗藏,更有时序的脉络沉寂于此。”
季岚闻言,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运转起“时墟之眼”。
石绿色的眸子中,光华流转。
眼前的世界再次变了模样。
冰原不再仅仅是冰原,无数纤细、黯淡却真实存在的时墟丝线,在这片冰封的大地下交织、流淌。
它们比之前在荒原上看到的更加隐晦,更加…古老。
大部分丝线都呈现出一种近乎凝滞的状态,仿佛被这万古的冰寒冻结。
但在某些区域,丝线的流动却异常活跃,甚至形成微小的旋涡。
“感觉到了吗?”帝俊并未回头。
“嗯。”季岚点头,“这里的时墟流动……很奇怪。大部分地方像死了一样,但有些地方……”
“那是时墟留下的痕迹。”帝俊淡漠道,“此界濒临崩溃,时墟紊乱,但源头并未彻底断绝。”
他顿了顿,侧过脸,淡金色的瞳孔看了季岚一眼。
“你那双眼睛,能窥见时墟流向,是异数,也是机缘。”
“若仅仅用来看破敌人动作,预判攻击,不过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季岚心中一凛。
帝俊的话,点醒了他。
之前他确实更多地将“时墟之眼”用于战斗,用来预判德古拉的攻击。
却忽略了这能力的更深层意义——窥视世界运转的本质!
“时墟,构筑万界之基石,承载光阴之流转。”
“你能看到它的流向,便有机会触及那更深层的力量。”
“这也是吾带你来此的原因。”
帝俊的目光投向冰原深处,那里似乎有一股更加隐晦而强大的气息在蛰伏。
“北冥深处,封存着一丝古老的时序权柄,与那二十四节气神有关。”
“若你能参悟一二,对你掌控时墟之力,大有裨益。”
二十四节气神?时序权柄?
季岚听得有些懵懂,但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前方的冰层之下,一股庞大的、冰冷的、充满蛮荒气息的能量波动骤然苏醒!
“轰隆隆——!”
厚重的冰层猛地炸开,无数巨大的冰块四散飞溅!
一头庞然大物,缓缓从冰窟中爬出。
它的体型如同一座小山,通体覆盖着厚厚的、如同万年玄冰般晶莹剔透的甲壳。
甲壳之上,布满了玄奥而古老的冰蓝色纹路,散发着森森寒气。
它没有眼睛,头部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开合的冰晶口器,里面布满了锯齿般的冰棱。
四肢粗壮有力,每一次移动都让大地微微震颤。
远古冰霜巨兽!
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
季岚只觉得呼吸一窒,体内的灵力都运转得有些滞涩。
这头冰霜巨兽散发出的气息,远比之前遇到的雪域狼群强大太多,甚至隐隐超越了未解放真名时的德古拉!
魂海境巅峰的北冥冰骸,倒是难得,竟能自行凝练出一丝太阴寒气。”
帝俊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眼前的庞然大物不过是路边的一块石头。
他侧身,看向季岚:“用它来试试你突破后的力量,以及你那双眼睛的真正用法。”
“记住,时墟之眼,看的是‘势’,是能量的流转,是轨迹的预示,而非仅仅是动作。”
“以火克冰,并非蛮力焚烧,而是找到它寒气的核心节点,以点破面。”
帝俊负手而立,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竟是打算让季岚独自面对这头恐怖的巨兽。
季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
他知道,这是帝俊对他的考验,也是教导。
石绿色的眸子再次亮起,“时墟之眼”全力运转!
眼前的冰霜巨兽,在时墟网络中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庞大的身躯内,无数冰蓝色的时墟丝线密集交织,构成它能量的核心。
这些丝线流动缓慢,却异常凝练、厚重,散发着极致的寒意。
而在它那巨大的冰晶口器和四肢关节处,时墟丝线的流动明显加快,是能量运转的关键节点!
“吼——!”
冰霜巨兽发现了季岚和帝俊,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
它张开巨大的口器,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寒气流,如同冰蓝色的冲击波,猛地喷向季岚!
寒流所过之处,空气凝结,大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来得好!”
季岚不退反进,体内刚刚突破的灵力轰然运转!
紫色的都天神火自掌心喷涌而出!
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莽撞地凝聚火球硬撼。
心念一动,紫火流转,迅速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面不断旋涡流动的火焰盾牌。
与此同时,他的石绿色眸子中,时墟网络纤毫毕现,他专注地“注视”着那冰蓝色寒流冲击在火焰盾牌上时,无数时墟丝线如何剧烈震颤、交错、甚至在某些节点出现瞬间的紊乱。
季岚清晰地“看”到,那股寒流并非均匀喷射,其内部的能量分布有着明显的强弱起伏。
而在寒流最核心处,有一缕极其凝练的冰蓝色丝线,是这股力量的源头!
“就是那里!”
季岚眼神一凝,控制着火焰盾牌猛地向内一收,将大部分紫火凝聚成一点!
如同压缩到极致的紫色火焰钻头,沿着时墟之眼洞察到的、那条贯穿寒流、能量流转最剧烈却又稍显黯淡的核心丝线轨迹,精准无比地刺了过去!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气球被戳破的轻响。
那狂暴的极寒气流,仿佛被抽走了核心支撑,瞬间溃散!
冰霜巨兽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蓄力一击竟被如此轻易化解。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冲,粗壮的前肢抬起,如同两柄巨大的冰锤,狠狠砸向季岚!
速度极快,力量更是骇人,带起的劲风刮得季岚脸颊生疼!
季岚瞳孔微缩,脚下发力,青鸟炎翼术瞬间发动!
他的身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沿着时墟网络中阻力最小的几条丝线轨迹,向侧后方飘逸地滑开!
轰!
巨兽的冰锤砸在地面,大地龟裂,冰屑四溅!
险之又险!
季岚背后惊出冷汗,若非时墟之眼提前预判了落点,这一击他绝对躲不开!
“不错,有点样子了。”帝俊的声音适时响起,“但还不够。”
“你的都天神火,虽位列先天,但你运用得太过粗糙。”
“火,并非只有焚灭,亦可灵动如蛇,亦可凝练如针。”
“尝试将你的神念融入火焰,去感受它的脉动,引导它,而非仅仅是释放它。”
季岚闻言,心中若有所悟。
他看着再次冲来的冰霜巨兽,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他没有再凝聚火焰盾牌。
紫色的都天神火在他周身流淌,不再是狂暴的形态,而是化作无数细小的紫色火蛇,灵动地盘旋。
他的神念沉入火焰之中,感受着每一缕火焰的跳动。
冰霜巨兽再次张口,这一次喷出的不再是寒流,而是数十根尖锐无比的冰矛!
冰矛破空,发出刺耳的呼啸,封锁了季岚所有闪避空间!
季岚眼神专注,周身的紫色火蛇动了!
它们没有直接迎上冰矛,而是在季岚的引导下,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时墟的缝隙穿梭。
它们巧妙地避开了冰矛的锋芒,如同灵巧的舞者,缠绕上了冰矛的尾部!
嗤嗤嗤!
紫火瞬间爆发!
并非狂暴的焚烧,而是精准地破坏了冰矛内部维持形态的能量节点!
半空中,数十根冰矛如同失去了支撑,纷纷碎裂、消散!
“吼!”
冰霜巨兽彻底被激怒了!
它身上的冰蓝色纹路骤然亮起,一股更加恐怖的寒意爆发出来!
周围的温度再次骤降!
一层厚厚的冰层以它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冰封领域!
季岚只觉得身体一僵,血液都仿佛要被冻结!
时墟之眼!
他强忍着寒意,看向冰霜巨兽的核心!
那里,冰蓝色的时墟丝线如同心脏般剧烈搏动,正是这冰封领域的源头!
必须打断它!
季岚眼神决然,双手猛地合十!
所有的紫色火蛇瞬间汇聚,凝聚成一柄三尺长的紫色火焰长剑!
剑身之上,火焰凝练到了极致,甚至隐隐透出深邃的黑色!
“杀字绝!”
一股斩灭一切的决绝杀意融入火焰长剑!
“去!”
季岚低喝一声,火焰长剑脱手而出!
它没有循着呆板的直线射出,而是在季岚眼中,沿着一条连接巨兽胸口、时墟能量异常活跃却又隐现紊乱的丝线轨迹,如同跨越了空间,刹那间洞穿虚空,直接出现在北冥冰骸那厚重甲壳之下、能量核心运转时唯一显露出的、防御最为薄弱的能量循环节点!
那里,正是它能量核心防御最薄弱的节点!
噗嗤!
紫色火焰长剑,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冰霜巨兽厚厚的冰晶甲壳!
“嗷——!!!!”
冰霜巨兽发出震天动地的痛苦嘶鸣!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身上的冰蓝色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蔓延的冰封领域也随之崩溃。
紫色的都天神火在它体内疯狂爆发,焚烧着它的能量核心!
轰!
一声闷响,冰霜巨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溅起漫天冰雪。
它身上的冰晶甲壳迅速变得黯淡、碎裂,最终化为一地冰蓝色的粉末,只留下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冰晶核心。
季岚喘着粗气,脸色有些苍白。
刚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灵力。
但他眼中却充满了兴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掌控力量,并将其精准运用的快感!
时墟之眼配合都天神火,威力远超他的想象!
帝俊缓缓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冰晶核心,又看了看季岚。
“勉强合格。”他语气依旧平淡,“对时墟之眼的运用,初窥门径。对火焰的掌控,仍需磨练。”
季岚嘿嘿一笑:“多谢鸟先生……呃,天帝指点。”
帝俊没有理会他的称呼变化,目光越过冰兽倒下的地方,望向更深处。
那里,一座由万年玄冰构筑的、散发着奇异时空波动的巨大冰棺,静静地矗立在冰原之上。
冰棺并非完全透明,表面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隐约可见无数古老的符文在光晕中流转、生灭。
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时间长河源头的气息,从冰棺中弥漫开来。
“到了。”帝俊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这就是……封存着时序权柄的地方?”季岚走上前,感受着冰棺散发出的奇异气息,心神震动。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时墟之眼,在这座冰棺面前,变得异常活跃,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
那些原本需要他主动运转才能看清的时墟丝线,此刻竟自发地变得清晰起来,甚至隐隐能看到冰棺周围,那些代表着时间流动的、更加玄奥的丝线脉络!
“你们也撑不住了吗。”
帝俊看着冰棺压心中的缅怀之情,再将目光看向季岚道:
“里面封存的,并非完整的时序权柄,而是二十四节气神陨落后,残留的一丝本源印记。”
“亦是一把钥匙,一把让你真正踏入时序门槛的钥匙。”
他的目光转向季岚,带着审视。
“你的眼睛,能看到时墟的本质。这丝节气本源,或许能让你这双眼睛,看到更深的东西。”
“能否把握,看你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