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壮偷钱不成,反而险些得罪了燕子门人,心中惊惶不已,直奔出数里,方敢停歇,实在是狼狈不堪。
偷钱本情非得已,实在是饥饿难耐。
这黑壮的大汉摸了摸咕咕叫唤的肚子,想起凄惨的身世,竟哭出声来。
成大壮本是京城人士,父母都是农民,可谓出身低微,又不思进取,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
直待父母去世,没了经济来源,又坐吃山空,要看就要衣食无着。
苦思冥想之下,偶见宫中退休的老太监回乡,鸣锣打鼓,很是威风。于是心思一动,又经一番打听,听说可以通过自宫入宫办差。
一咬牙一跺脚,居然真的狠心给自己断了势,希望能入宫做个太监。
然而到了宫墙根儿,好不容易摸到内务府,才知道他这种年纪大又自断其势的家伙,人家压根儿就不收。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成大壮悻悻欲归时,内务府忽得了宫里的消息,说是一号称塞外飞鹰殷玉堂的江湖侠客得了皇帝赏识,赏赐金印,要他协防边市,并遣内务府派一随从,牵马坠蹬,照顾殷玉堂的生活起居。
边塞乃苦寒之地,又远离权力,太监们自不愿去,推诿之间,忽地眼睛一亮,看见悻悻而出的成大壮,急忙将他唤回来。
自此之后,成大壮便成了殷玉堂身边鞍前马后的小成子。
可自从跟了殷玉堂,成大壮才发现,这“塞外飞鹰”的名头,实在是名不副实:不过仗着家中有钱,买通首辅严蕃,捏造了些抓贼捕盗的经历,推荐给皇帝罢了。
此番游历塞外,不过是看新一届武林大会召来在即,去镀镀金,想争个武林盟主之位,光耀门楣罢了。
不过殷玉堂虽是个绣花枕头,派头却足得很,又有首辅严蕃的关系,故而一路走来,倒是赚了不少名声,也拿了不少的好处。
成大壮狐假虎威,心态也有所转变,增长了许多见闻,对一些事务有了自己的思考,想着日后回宫,凭借这些见闻经历,定能想方设法一路向上,飞黄腾达。
然而,一切都变了,从殷玉堂被塞北四狼杀死开始。
成大壮本是临时被内务府抓来顶包的太监,殷玉堂一死,谁还认得他?没有经济来源,回不得京城不说,温饱都难以解决,只好萌生了偷钱的欲望,却被展燕搅了局。
成大壮暗自对自己说道:“成大壮啊成大壮,你怎么这么苦啊!你不怨天不怨地,就怨这个破朝廷,怨这个破皇帝,那绣花枕头也仗势欺人,俺自割一刀却无处容身。若有朝一日我得了势,把你朝廷也翻覆,皇帝老儿也踩在脚下。”
说着说着,成大壮又抹起眼泪来,他只是个可怜的无主奴才,发那些不着边际的誓愿有什么用呢?
哭着哭着,他突然觉得眼睛模糊起来,透明的泪水竟然渐变得浑浊黏腻,最终竟变成了黑漆漆的鲜血。
“我瞎了,我瞎了。”成大壮跌跌撞撞在街上行走着,心中十分慌乱,好端端怎么会突然瞎了呢?
成大壮心中疑惑,行为慌乱。
然而,街上人像看怪物一般看他,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人帮他。
绝望之际,一个背着药箱的小姑娘却注意到了他。
当芍药看到那个叫成大壮的黑壮汉子跌跌撞撞跑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诅咒,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尽管她已经逃了这么远,从京城逃到塞北……
成大壮口里喊着“救命”,在人群里奔走着,时不时撞撞这个,碰碰那个,偶尔还会跌上一跤,然后摸摸索索的爬起来。他浑身泥土,衣服破烂,身上也有不少擦伤,狼狈不堪。然而人们却都像躲避瘟神一般躲避着他,生怕他撞上自己。
于是,人群便自发以成大壮为核心闪出一个圈来,议论着,指点着。
成大壮茫然地“看”着周围,一面绝望地喊着:“帮帮我,帮帮我,谁来帮帮我呀!”一面继续跌跌撞撞的游走。
终于,成大壮撞上了一个眼上蒙着黑布的中年人,将那中年人撞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这个跌倒的中年人正是在小酒馆里饮酒的瞎子,而他的身后,站着那个不久前打败“塞北四狼”的白发老者白震山。
见此情景,白发老者一拳击在成大壮胸口,直将他击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
成大壮仰躺在地上,眼睛茫然地看着天空,胸口一痛,一口黑血从口腔里淌出来,口中仍旧喃喃着:“帮帮我,帮帮我……”
然而无论他如何绝望的哀求,都没有人理会这个小偷,即使他有什么意外,那也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叫做罪有应得,如果他死了,便是死有余辜。
相反的,人们却围住那个白发老者,七嘴八舌地打听着这位收拾掉强盗,又拳打小偷的老英雄。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管他回答谁一句提问,那人都会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趁着人们围住白震山的当口,芍药终于挤进了人群,蹲坐在成大壮的身边,观察着这个欺善怕恶的小偷的眼睛。
细看之下,成大壮眼睛里布满红丝,眼角处隐藏着一根细小的黑线,芍药知道成大壮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便安慰他道:“不要着急,我能治好你。”
与此同时,芍药打开药箱,取出几瓶药水和一把细小的银针。
芍药的内心在挣扎,在煎熬,她心中想着:“这就是宿命,我的宿命,我曾经以为能逃得了,可它却死死的跟着我,这是我带来的诅咒。现在,我已经无路可逃了,是它逼着我跟它决斗,那就跟它决斗吧!至少,不要让它再害任何人。”
芍药心里这般想着,手却没停,熟练的打开了一瓶药水,用银针蘸了蘸,慢慢滴到成大壮眼中黑线的地方,又将银针缓缓捻入其两眼之间的皮肉里。
“小姑娘,需要帮忙吗?”
芍药循声看去,竟是那说书人。
说书人立在一旁,不知已默默看了多久,耐心等着她把关节紧要处做完,方才开口发问。
接下来的事,芍药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便不再客气,开口道:“伯伯,请帮我弄一盆水。”
等说书人弄水的时光,芍药注意到刚才被撞倒的中年大叔。
此时,大叔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个长凳,随意坐定,也不管白发老者白震山被众人围住问东问西,只是自顾饮酒,还时不时咳嗽一阵,好像是乐得逍遥自在,只是背上背着长长的木匣,却不曾离身,不知道装着什么。
芍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怯生生靠上前去,说:“大叔,可以借你的酒用用吗?”
她对这个怪怪的大叔还是有些怕的,只是救人要紧,眼下又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也只好鼓足勇气去问。
眼上蒙着黑布的男人把酒葫芦晃了晃,道:“给你,还有半葫芦。”
“谢谢大叔。”芍药没想到这个奇怪的大叔这么好说话,不像那个白发老者,凶神恶煞的。即使离开酒馆时那道谢的语气,也让芍药感到可怕。
芍药将酒倒在碗里,用火折子点燃了,蘸在手上,反复擦拭着成大壮的双鬓,让酒气随热气渗透进去。
热气蒸腾之中,只见一股黑线,自成大壮双眼之间,顺着银针慢慢爬出来。
正巧此时,说书人将一盆水端上来,芍药用指尖捏着银针,慢慢拔出来,将黑线甩在盆里,不多时,黑线便化散开来,满盆的清水都被染黑了。
片刻之间,成大壮眼里的黑丝渐渐褪散,竟慢慢看到了光亮。
当他看到医治者竟然是自己当初要打的小姑娘时,心中追悔不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既是道歉,又是谢恩。
芍药见成大壮已经好转,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交代了一些避光保养的方法。然后归还了奇怪大叔的酒葫芦,再次向大叔道谢。接着又向说书人道谢。
只是周围的人依旧围着白震山的身边,对于芍药的救人举动却视而不见,偶尔有几个注意到了,都为小姑娘不值,居然救一个曾经要打自己的盗贼。
习惯于称颂英雄,而忽略默默无闻的奉献者,这也是人之常情。
芍药曾经受惯了别人的误解和白眼,也习惯了孤独,对此倒不在意。
哪知说书人却赞道:“小姑娘,不想你小小的年纪,竟会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和善良的心肠。不简单,不简单啊!不知道姑娘的父母家住何处,我倒想拜访一下,看看他们如何教育的如此好的一个女儿。”
芍药本来无事,但听到父母二字,不禁触发了她的伤心往事,数十年心酸悲苦涌上来,鼻子竟然一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哽咽道:“芍药没有父母。”
说书人只是一惊,没想到她竟是个孤儿,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才独自跋涉到这塞北之地。
寻常人思路常常先入为主,塞北胡人作乱,就以为她父母死于兵祸。想到自己膝下尚无一子,此女孤苦无依又如此善良,便说:“小姑娘如此可怜,不如随我回家,做了我的义女吧!”
芍药看说书人眼中满是对自己的喜爱,联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似乎也曾看到过这般慈爱的目光,只是多年的白眼和冷落让她差点忘了罢了。
芍药心中悲喜交加,五味杂陈。一时恍惚,竟然忘乎所以,迷迷糊糊的跟在这说书人身后,随他慢慢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