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震山昂首出牢笼,陈忘身披铁镣铐。
杨延朗与芍药虽然也被放出来,却被安排在同一个院子中的两间厢房里,并有白虎堂弟子守在门前。
虽宽松舒适,却不得自由。
杨延朗哪里是闲的住的主儿,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摔桌子弄碗碟儿的,搞的负责守卫白虎堂弟子烦躁不已。
左右不敢放他出去,只得求爷爷告奶奶,央求杨延朗别再瞎折腾了。
杨延朗就坡下驴,趁机提出要求,让弟子们给他搞到了一杆竹子,一把篾刀,说是要做些手工活儿消遣时光。
弟子们只道这个小祖宗可算是消停了,做些手工活儿也无可非议,便由着他,也给自己寻一个清净。
相比之下,芍药那边倒是清净许多。
一个小丫头,也没有人会真的防备她。
于是她轻易要回了自己的药箱,手中清点着药品用具,心中却无时不刻担忧着大叔的安危。
说回白震山,老爷子出了黑牢之后,经疗伤沐浴,又脱下磨损的不成样子的破衣烂衫,换上一套全新的绣金虎头白衣裤,顿时精神不少。
从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子,再次变回了威名赫赫的白虎堂前堂主,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样子。
只是如今白虎堂全体弟子都随着白天河,换了一身黑衣。
白震山在白虎堂中行走,弟子虽对他毕恭毕敬,但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多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太阳倔强地将剩下的一点余辉投射到山顶的云朵上,让虎啸山山顶彤云密布,仿若火烧,给即将到来的黑暗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明。
白天河精心准备好为父亲接风洗尘的家宴:上等的好酒与洛城的招牌菜逐次搬上桌来,忙活停当,才由白天河亲自去邀请老堂主。
虽说只是白家家宴,可排场却声势浩大。
混山虎胡子李带一彪人赳赳立在大堂左侧,过江龙肖白条带一票人汹汹站在右侧。
白天河一路迎着,伺候白震山坐在上首,自己则乖巧地端坐一旁。
大桌下设一偏席,坐的是现任堂主夫人,白天河之妻——花蜂。
此外,林豹照例立在白天河身后,侍女兰兰随侍在花蜂左右。
白天河亲自主持开宴,得见父亲归来,他表现地像孩童一般兴奋,举杯对众弟子道:“今日,是我白虎堂大喜的日子,是老堂主回来的日子,是我们父子重逢的日子。今日设宴,大家只需开怀畅饮,不醉不归。来,让我们共同举杯,恭贺老堂主归来。”
“恭贺老堂主归来。”众弟子齐声应和,举起手中的酒杯。
“父亲。”白天河转身面向白震山,示意白震山举杯同饮。
白震山没有举杯。
“父亲?”白天河小声提醒道。
白震山还是没有举杯。
白天河略感尴尬,却无计可施,只好再次大喊:“恭贺老堂主归来。”
“恭贺老堂主归来。”弟子们再一次应和道,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
这一次,白震山终于举起了酒杯。
他看了看杯中的美酒,又看了看堂中的弟子们,看了看不敢迎接他威严目光的肖白条与胡子李,看了看站的笔直的林豹,看了看他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儿媳妇花蜂……
最后,又看了看满面笑容的白天河。
哐当……
白震山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酒杯碎裂,美酒洒了一地。
弟子们心中一惊,端着手中的酒,有些不知所措。
白天河的笑容僵在脸上,看向父亲的目光有七分疑惑,还有三分怨毒。
满堂死寂。
“父亲?”
许久,白天河才敢试探地询问一下。
“不要叫我父亲。”
白震山怒骂:“你这是给我摆的家宴吗?既是家宴,那我问你,你的妹妹芷儿因何不在,还有你赵叔叔,他与我情同手足,哪次家宴他没有出席?”
白震山口中的赵叔叔,正是白虎堂总管赵辅仁。
白天河不敢直视白震山的眼睛,低垂头颅,没有应声。
白震山却没有停止他的质问,扫看了一眼胡子李和肖白条,骂道:“白虎堂弟子?现今堂下的这帮牛鬼蛇神,也配做白虎堂弟子?还有你的那个夫人,你以为我认不出来,她不就是当年和你厮混在一起的妓女吗?”
话一出口,满堂弟子,均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堂主夫人花蜂被当众点破跟脚,更是细眉微蹙,满脸尴尬。
“父亲!”
白天河扑通一声,跪倒在白震山的面前,不敢做声。
林豹看目下这般场景,招呼众弟子道:“宴席结束,各弟子先行退下,值守歇息去吧!堂主夫人也请早回。”
当下这般情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此逗留?
不多时,堂中弟子便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宴席之上,只剩白震山,白天河与林豹三人。
待众弟子走尽了,林豹也离开大堂,封闭大门,独自立在门外守卫。
白天河大喊一声:“父亲,孩儿苦啊!”
话毕,泪水早已经淌下来。
这个壮硕无比的汉子,此时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紧紧抱着白震山的大腿,放肆地哭泣起来。
白震山纵然心中有疑,可白天河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怎能不生舐犊之情?
见状,急忙将白天河扶起来,问道:“儿啊,我不在的时日,白虎堂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妹妹和你赵叔哪里去了?”
白天河泣不成声,许久才得平复,将事情原委告知白震山。
十年前,白云歌死于武林盟主项云的云巧剑下,而白震山为子报仇,寻觅项云下落,十年不知所踪。
白虎堂堂主的失踪以及接班人的死亡,让这洛城最大的帮派一下子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眼看白虎堂失势,洛城其他帮派便蠢蠢欲动,争地盘,劫货物,鼓动白虎堂弟子退出……
凡此种种,明里暗里给白虎堂使绊子,落井下石,无非是想趁机打垮白虎堂,借机上位,跻身四大派之列。
“白虎堂百年基业,岂是蝼蚁所能动摇?”听到此处,白震山怒不可遏。
“父亲,”白天河同样激愤,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内部的分裂更胜于外部。”
当年的白虎堂,除却外患,另有内忧。
试问,这一个洛城大派,谁人不想染指?
群龙无首之际,野心之辈蠢蠢欲动。
“那一段黑暗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父亲和大哥。
倘若父亲在,白虎堂根基不动;倘若大哥在,以他的声威也足以震服众人。
可是我呢?我武功名德均不如大哥,无法使堂中老人服气,怎能不让人心生觊觎之心。”
白震山看着自己的儿子,激愤之余,不由问道:“有赵辅仁赵总管坐镇,谁人敢妄动白虎堂根基?”
“有赵叔,自然无人敢动,可是……”
白天河说着话,头逐渐低下去,拳头攥出血来,而后猛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白震山,吼道:“可若是他姓赵的看上了这堂主之位呢?”
“不可能,”随着白震山威严的声音响起,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白天河的脸上,道:“赵老弟不是那种人。”
白天河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眼睛红红的,含着泪水,道:“父亲,这样的例子难道还少吗?青龙会,杨天笑一死,帮众都被墨吟掌控;玄武门,葛洪死后,二子年幼,葛修文名为门主,实权还不是在管家雷闯手中。”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您在时,他忠心耿耿;您不在,谁知道他会生出什么样的狼子野心来?”
白震山沉默了。
赵辅仁,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血海里拼杀出来的老伙计,真的会对白虎堂生出觊觎之心吗?
等白震山情绪平缓了些,白天河才继续说下去。
十年前,赵总管明面上总理帮中事务,实际上却借处理其他帮派挑衅之机,串通洛城三教九流之徒,以及白虎堂中元老,借机数落白天河平日品行不端、疏于武功,逼其让出白虎堂堂主之位。
“唉!”
讲到这里,白天河叹了一口气,悔道:“也怪我,总以为有父亲和大哥罩着,从前行事总是颠三倒四,才被他们抓住口实。”
白震山拍拍白天河肩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天河虽势单力孤,但仍旧坚守不让,不失我白家气节。小妹白芷与我从小的伴读武生林豹也坚决和我一起,同他们对抗。
可谁知,他们见我不肯相让,居然紧闭大门,要将孩儿杀死在这白虎堂中。
孩儿无奈,只得与小妹,林豹并肩作战,杀出一条血路。
小妹为我殿后,才使我勉强脱身,可小妹却身陷囹圄,生死难料。”
说着话,白天河居然再次流下泪水。
“芷儿……”
白震山哀嚎一声,手握住桌子一角,竟然将它生生的掰了下来。
他急切询问:“快说,后来呢?芷儿怎样了?”
“我出逃之时,便已经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多亏林豹将我藏匿在蜂儿的住处,才勉强逃过一劫。
尽管如此,我还是昏睡了整整八个日夜。
醒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小妹下落,只听说被那赵总管囚于黑牢,想诱我来救。
我势单力孤,本想着去各地分舵筹措人手,杀回白虎堂,可路途遥远,我心系小妹安危,又怎能丝毫耽搁?
恰在此时,蜂儿告诉我,她曾结交一权贵,手下豢养了一些人马,可以借给我用。
我心忧小妹安危,病急乱投医,只道他们是行侠仗义的江湖豪侠,便带领他们打回白虎堂,可遍寻黑牢,却未见小妹踪迹。”
“父亲,孩儿无能啊!”
白天河声泪俱下,再一次跪倒在白震山面前。
白震山心如刀绞,他的宝贝女儿,居然就这样,就这样……
他心中激愤难平,血气激荡,突然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父亲。”白天河喊了一声,急忙前去搀扶,并欲喊人帮忙。
白震山制止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对白天河道:“不用管我,继续说下去。”
白天河不放心地看着父亲,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下去。
“我没有想到,这些帮助我的’江湖义士’,居然是肖白条胡子李之流的牛鬼蛇神。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帮我平叛以后,他们居然赖在白虎堂不走了。
两人虽奉我为堂主,暗地里却阳奉阴违,干了不少不见光的勾当,可我势单力孤,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虎堂分舵遍布天下,十年了,你就没有想过去分舵求助吗?”白震山盯着白天河的眼睛,质问道。
“我如何不想?”
白天河解释道:“十年间,我多次派林豹去分舵求援,可是白虎堂自有规矩,分舵三位帮主只认猛虎爪。可是自父亲失踪后,猛虎爪也销声匿迹了。十年间,孩儿遍寻白虎堂,始终未见其踪迹,如何能号令分舵?”
说到这里,白天河紧紧握住白震山的手,请求道:“请父亲将猛虎爪传与孩儿,有此神器,孩儿定能号令分舵,扫除奸恶,重振白虎堂往日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