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没有亲人,从记事起,她就生活在朱雀阁。
阁子里有好多和她一样的孩子,等长到一定年纪,便会被分到药师,毒师或者香姬门下学习。
兰兰想要做毒师,人人见而畏之,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面对毒师,纵然心里一万个不如意,嘴上也得一万个尊敬。否则,肠穿肚烂之日,你才知道毒师的厉害。
可惜天不遂人愿,兰兰自小长的古灵精怪,模样甚是可人,必然会被选做香姬。
兰兰心里不愿。
香姬纵然美丽,总不过是达官贵人们的玩物罢了。
只有掌握了让人畏惧的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别看兰兰年纪小,心思却多的很。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长的好看才被选做香姬,竟忍着疼痛,用小刀在胸前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看着血,忍着疼,流着眼泪,笑出声来。
她再也做不成香姬了。
这一闹,兰兰终于如愿以偿,拜在毒师门下。
第一天,她就被叫到一间黑屋子,见到了那个老妖婆。
幽微如同鬼火般跳动的烛光,照亮了那个老妖婆的脸。
她满脸的沟壑皱纹,一只眼皮好像被腐蚀了一般,肿起一个顶大的脓包,黑洞洞的鼻孔裸露在脸上,发黄的牙齿参差不齐。
她用沙哑的口音问:“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兰兰听说过此人:毒师中有一位传奇的人物,她是毒师队伍里最美丽的女子,可也是老得最快的女人。
她像蛇,每次毒师选拔弟子的时候,都是她最老最丑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就会在黑暗中褪下一层皮,重新变得美丽动人。
兰兰看着眼前的老妖婆,用童稚的声音答道:“您就是传说中的毒师——烛九,对吗?”
老妖婆嘎嘎笑着,用贪婪地眼睛盯着兰兰的身体,枯槁的手捏了捏兰兰的脸蛋儿,说:“多美的皮肉,多好听的嗓音啊!”
“您要收我为徒吗?”兰兰害怕但兴奋。
烛九的实力,她早就有所耳闻。
老妖婆依然嘎嘎笑着,用手指托住兰兰娇嫩的小下巴,道:“不,我要你成为我。”
“成为像您一样厉害的人吗?”兰兰的眼里有光。
老妖婆没有回答她,而是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盆绿水,道:“小姑娘,喝了它。”
兰兰不敢违抗,端起碗一饮而尽。
喝水的时候,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水的味道很扎嗓子。
喝完,她急忙跪下,磕头拜道:“谢师父。”
老妖婆没有回应她的答谢,笑容越发恐怖了。
兰兰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幸福中,对眼前的异样毫无察觉。
然而下一刻……
兰兰忽然觉得皮下如万虫噬咬,仿佛要将她的血肉和皮肤剥离一般痛苦。
她疼得在地上打滚儿,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老妖婆的笑却变得更加夸张和狰狞,她看着兰兰好看的身子,再摸摸自己的丑脸,忍不住感叹道:“多好的皮肤啊!马上就能盖在我的脸上了。”
“烛九,你为了自己的一张脸,每年杀一个娇嫩的小姑娘做人皮面具,也算的上丧尽天良了。”一个温柔婉转的女声忽地从门外传来。
老妖婆立刻用一张面具遮住自己的脸,看见来人,颇为轻视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婊子养的姑娘,毒后花蜂啊!少搅我的好事。”
花蜂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可很快被她掩盖过去,盈盈笑道:“姑娘我可没胆子搅您的好事儿,只是,这丫头本是要拜在我门下,做个小香姬的。”
“那又如何?”老妖婆反问道:“你不也是半个毒师?且不说她已入毒门,便真是个小香姬,我也要了,你又能怎样?”
“哎呀,姑娘我当然不能把您怎样了,”花蜂看了一眼地上痛苦的兰兰,接着说:“我是来提醒您,这丫头性子狠,为了不做香姬,自己把自己的皮相毁了,您是用不了的。”
说罢,却听“滋啦”一声,花蜂撕开了兰兰的衣服,露出兰兰胸口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花蜂开口道:“您看,这您还能用吗?不如给我算了。”
老妖婆烛九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摇摇头,道:“既然如此,她对我便没用了。不过她服了毒,给你,也是个死人了。”
得到应允后,花蜂没有多说什么,提起兰兰,便走了出去。
花蜂没有将兰兰留在身边,反而送给了朱雀阁第一药师尚德。
只有他,才能救她的命。
尚德拒绝了她。
他说:“你知道我的规矩,毒师阴狠,被反噬往往自作自受。因而,我从不治毒师。”
花蜂道:“这小丫头还未行拜师大典,算不得毒师。”
“可你算。”尚德盯着花蜂。
“我懂了。”花蜂说完,将兰兰放在地上,转身走出了藏书楼。
尚德治好了地上这个痛苦万分的漂亮女孩儿,不止如此,还收她做了他第一个弟子。
跟着尚德学艺的日子是简单而快乐的。
这个老头子让兰兰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情,感受到人与人之间,不总是争斗的。
时不时地,花蜂也会偷偷来看她,带些好吃的,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总会打听一些尚德的事。
尚德老人对这个小姑娘,是从来不会隐瞒什么的,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了《药经》的编写,也经常带着兰兰学药理,识百草,炼药制药。
花蜂每次来看她时,也会考验她学习进度如何,比如让她默背《药经》的内容,并抄写下来给她。
直到有一天,聪明的兰兰发现,制药用药,也需用毒虫毒草,与毒不同之处,便是剂量。
剂量准确,药便称之为药,剂量多一分,便是毒。
而且,以药师的知识入毒门,更比毒师厉害百倍。
因为药师的工作更加精细,杀人易救人难,毒师杀人,其实是粗活儿;而以药师控制剂量的本事用毒,可使人伤、残、病、昏、迷、幻、死……
凡此种种,无一不可。
可是,当她开开心心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尚德老人的时候,却换来一顿训斥。
“歪门邪道,投机取巧。”尚德气的破口大骂。
“可是,人人都怕毒师,却无人怕药师。为何我们比毒师辛苦那么多,却没人尊重呢?治好了人家,人家只说你理所应当;治不好人家,便会被指责庸医害人,更甚者,会被当成仇人看待。而毒师,只要不害人,大家便感恩戴德,这公平吗?”
兰兰辩解道。
尚德老人气的浑身发抖,告诉兰兰:“兰兰,你知道我为何叫尚德吗?因为药师,最重德行。所谓德行,就是药师的品格。所谓药师的品格,就是说药师仁爱的正义之心,悲天悯人,治疗病痛。而不是学毒师,将病痛施加于人。”
兰兰不解,继续辩解道:“可是,对坏人也要讲仁心吗?对那些胡搅蛮缠的人也要讲品德吗?花姐姐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她说……”
突然,兰兰意识到说错了什么,急忙捂住了嘴巴。
“花姐姐?”尚德老人注意到兰兰的话,语气严厉地道:“这个花姐姐,是花蜂吗?”
兰兰看师父语气突然严厉,忍不住替花蜂开脱:“师父,花姐姐不是坏人,她常常给兰兰带好吃的,还考校兰兰功课,让兰兰背《药经》给她听。”
尚德老人彻底发怒了,没想到自己的心血之作,竟险些被花蜂偷学了去。
自己的第一个弟子,竟吃里扒外,与恶人里应外合,套取自己的《药经》。
“滚!”尚德老人冲兰兰大吼道。
“师父,你……”兰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没你这个徒弟!”
兰兰被赶出藏书楼,她无处可去,只好去找她的花姐姐。
当她说明缘由时,花蜂一改平日里对她的好,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骂道:“不成器的东西。”
可刚打完她,花蜂立刻又换了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揉着她的脸说:“兰兰,对不起哦,姐姐心急了。你去求一下尚德,说不定老人心软,还能让你回去呢!”
按照花蜂的指示,兰兰跪在藏书楼前。
三天三夜。
可藏书楼的门始终没有开。
这三天,兰兰对老人的好感渐渐消散,为什么不原谅自己?自己的想法明明那么好,为什么顽固不化。
三天后,兰兰回到花蜂那里。
花蜂背对着她,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吧!”
“花姐姐,”兰兰想说什么,可还没来的及说,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打在她的脸上。
“没大没小,叫主人。”花蜂冷冷地说。
兰兰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跪下了,嘴里喊着:“主人。”
又回到从前了。
一切,都是因为你。
尚德,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