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风起,人动。
隆城四门之中,南门是唯一一个仍然敞开着的门。
卫戍长也不禁着急了起来,毕竟,时间太久了;毕竟,黑衣已经产生了怀疑。
尽管自己设计打发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询问南门为何不关的黑衣人,可终究撑持不了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把消息通报给他们的队长。
黑衣队长,绝非等闲之辈。
到那时,一定撑不住了。
“大叔,马车还没有到。”一个小姑娘轻轻推开门,张望了一眼,又赶紧缩了回来。
卫戍长没有回答,却在沉思:他们遇到什么事了?难道这城中还藏着高手不成?
他的心里越来越焦急,一种不祥的预感时不时地笼罩在心头。
此时此刻,一个黑衣人正快马加鞭,迅速向南门奔来。
黑衣人的腰间,是一把薄如蝉翼却嗜杀无比的长剑,剑是冷的,长剑的主人更冷。
那是封喉的利剑,与封喉剑封不平本人。
自从封不平听说手下通报南门卫戍长拒不关门,便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强烈的直觉让他放弃了城中搜捕的任务,直奔南门而来。
驾!
策马的声音中带着紧张与焦虑,马车驶过大地,巨大的震颤将车里的人颠得近乎散架。
展燕的马车出现在通往南门的道路上,马车之内,是身受重伤的老爷子白震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月儿。
“到了。”
卫戍长耳朵一动,把将军帽随意扣在脑袋上,遮住面容。一边背上他的木匣子,一边拉起身边的小姑娘,急匆匆地向城门走去。
“卫戍长,”守门的小兵看到长官,急忙站直了身子问好,又不免多嘴问道:“您这是,要出城?”
“咳咳……”
卫戍长似乎嗓子不太舒服,声音粗犷中带着沙哑:“我嘛!我去办点事儿,后面奔驰而来的马车上有我的货,呆会儿放行就是。”
小兵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卫戍长,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像是变高了一些,变瘦了一些……
他凑近了几步,想要看看那遮挡在高大帽子下的脸时,却被搀扶着卫戍长的一个小姑娘挡住了去路。
那小姑娘双手叉腰,质问他道:“你乱看什么?”
小兵心中产生一丝犹疑,自己的长官,有什么不让看的?
“我带些私货出去,换些银钱,回来请兄弟们吃酒。”卫戍长许下承诺,随后头也不抬地命令道:“我离开的时候,你要好好盘问过往,严防刺客出入,明白吗?”
“是。”小兵站立笔直,回复道。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南门口,并在守门士兵的阻拦下渐渐慢下来。
卫戍长身边的小姑娘跟那驾车的姑娘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搀扶着卫戍长在车上就坐,马车在士兵的簇拥之下,缓缓向敞开的南门驶去。
卫戍长始终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色。
小姑娘的心也砰砰跳动着,尽量不去看那些士兵们,以免被察觉出脸上的慌乱来。
出城的这几步并不遥远,可他们却像是走在一根细软的钢丝上,一丁点的晃动都可能崩断了它。
“关城门,拦住他们。”封不平策马奔腾而来。
钢丝,崩断了……
士兵们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毕竟,车上坐着的,可是自己的卫戍长。
封不平来不及解释,快马很快便追上马车,蝉翼剑也早已经握在手中。
随着封不平的逼近,一股逼人的寒冷杀气瞬间将整个马车笼罩起来。
马车上,尽是些老弱伤残,能有力一战的,唯有展燕一人而已。
不容多想,展燕抬手便是一镖。射人先射马,这枚燕子镖是冲着封不平胯下快马去的。
封不平的快马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伴随着痛苦的嘶鸣,马失前蹄,重重跪倒在地砖上。
封不平见状,将双脚抽离马蹬,抬手一按马背,猛然跃起,快剑夹带着杀气,直逼向展燕驾驶的马车。
间不容发……
展燕抽出腰间弯刀,迎上前去,弯刀与快剑相交错,只听到当当当当当……
仅仅五声如密集雨点般交错之声后,展燕的弯刀便被挑脱出手,旋转着向远处飞去。
“好快的剑。”展燕心道。
快剑就在喉头,凌冽的杀气袭来,快要将展燕的喉咙冻僵了。
展燕猛蹬地面,施展轻功,急急后退,可那柄剑却紧追不舍,始终追踪着她的喉咙。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人们说,在死之前,人总是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此刻,展燕的脑海里在想什么呢?
对青春的追逐,还是对命运的感慨,或者是对父母的遗憾。
逼近的剑气,芍药的呼喊,还有吵嚷的人群。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展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封喉剑,又要饮血了。
千钧一发之际,马车中忽然飞出一个军帽。
军帽飞旋,夹杂着凌厉的风声,向封不平袭来,逼得他急忙收剑格挡,一下将那飞来的军帽劈成两半。
士兵们惊呆了。
他们忽然发现,军帽下的那一张脸,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卫戍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上蒙着黑布的中年人。
于是,士兵们拿起武器,将马车围在中间。
“封喉一剑,果然够快,够狠。”
从封不平逼近的那一刻,陈忘就感受到那熟悉的寒冷杀气。
封不平杀人无数,却也不敢轻易小视这个瞎子,毕竟方才他竟能将一顶军帽挥出连他也不敢不全力阻挡的威力。
封不平毫无表情的脸看向陈忘,冷冷开口:“既然知道我的名号,那你是想第一个死了?”
陈忘并没有立即理会他,而是先对展燕嘱托道:“展姑娘,劳烦你保护车上几人周全。”
展燕经历生死之变,又于绝处逢生。大起大落,心情跌宕,早已颓然地坐在车轮上,直到听到这一声呼唤,三魂七魄方得周全,将地上的弯刀拾起,承诺道:“交给我,放心好了。”
听到回应,陈忘才转过头来,对向封不平的方向:“谁要第一个死,要动过手才知道。何况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无须以死惧之,只是不要让其他人因我受伤才好。”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话,封不平手中蝉翼剑出手,直直地刺向陈忘的咽喉。
风静。
封不平的剑停在离陈忘的咽喉只有半寸的地方,半寸不长,却让封不平无法触及,难以逾越……
封不平心里明白,如果他突破了这半寸的禁地,那他一定会先死。
因为,陈忘背上的木匣子,此时就被他拿在手里,紧紧地抵着封不平的喉咙。
“你的剑不错,”陈忘语气平静:“只可惜,杀气太重。”
封不平讽刺道:“你剑上的杀气,可一点都不比我少。”
他能听到,在这个瞎子手中的木匣子里,一柄剑正发出阵阵嗡鸣,仿佛憋闷了好久好久,急欲破匣而出。
陈忘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多了几分坚定和决绝:“我若是少半分杀气,恐怕这一车人,今日都要成为你的剑下亡魂吧!”
封不平与陈忘就这样在城门口静静对峙着,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透过陈忘眼上黑色的布罩,封不平似乎能感觉到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那眼睛里带着最为残酷的杀气,让他这块寒冰都感到浑身发冷。
终于,封不平举剑的手颓然放了下去。
他认输了。
“走。”陈忘大喝一声,随即跃上马车。
展燕闻言,立刻挥鞭策马,马车发出阵阵轰鸣,从士兵中冲撞出去,向城外驶去。
逃了不知多远,尚在惊吓之中的月儿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朗哥哥呢?他出城了吗?”
这一问,不仅驾车的展燕将马车渐渐停了,给白震山包扎伤口的芍药手里动作也慢下来。
隆城,只有陈忘提前占据的南门是唯一的出口,现在也已经被堵上了。
如此,杨延朗的命运,定然是不容乐观的。
月儿见无人回答她,茫然四顾,问道:“展燕姐姐,芍药妹妹,陈大哥,朗哥哥去哪里了?他没有出来吗?”
“我去找他。”
展燕热血上涌,扔下马鞭,拿起弯刀,就要向隆城走去。
“慢着,”陈忘拦住展燕。
他本将生死置之度外,任何时候都想着拼命护他人周全,不愿增加罪业。
狠了狠心,陈忘开口道:“城里高手如云,连白老爷子都身受重伤,你更不是对手,还是我去吧!”
“可你的眼睛……”展燕问。
“不妨事,丫头那银针拔毒之法,或能缓上一时半刻。”陈忘想起在云来客栈中的经历,想要如法炮制。
“我不,银针拔毒治不好你,只能缓解而已。”芍药唯恐陈忘遭遇不测,执意不肯:“隆城里凶险重重,怎能出此下策?”
“不用说了。”
陈忘决心已定,可等他站起身来,刚走两步,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一口血气从肺腑涌出,直接吐到地上。
如此急症,料是方才强行运功,使积聚十余年的毒气行遍脏腑所致。
他用手扶住车轮,想要强行支撑,可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大叔,你怎么了。”
看到这一幕的芍药急忙从马车上奔下来,抱紧陈忘,不住地哭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