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盈盈的天,绿油油的草,高耸耸的山,清凌凌的湖泊。
鸟语,花香,鱼游,鸭戏。
清晨的朝阳自大山的背后慢慢爬了上来。
在大山的影子和太阳的光照下,湖泊变成了半阴半阳的样子。
在那阴阳交汇的地方,一支花芽从湖边的泥土里钻出头来,伸了伸懒腰,自腰间舒展出两片叶子来,随后又向上生长,努力地探出了头。
然后,这颗花芽好像是要特意表现出自己与其它花儿的不同似的,竟然从一个花蒂上钻出两朵花苞来。
两朵花苞竞相绽放,一半开在阳光下,一半开在阴影里。
一个可人的姑娘沿着阳光的边界,迈着轻盈的步子走来,停在这朵并蒂花面前。
湖泊也颇为配合地,将姑娘与并蒂花一起倒映在自己平静的湖面上。
姑娘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愣愣地看的出神,忽然来了一阵微风,吹皱了一池平静的湖水。
姑娘的倒影也随着粼粼的湖面一起破碎了,散作一池细碎而斑斓的碎片。
风来的快,走的也快。
粼粼的波光渐趋于平静,姑娘看着自己的破碎的影子重新聚合在一起,当它终于重新完整的时候,姑娘却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直扑面颊。
姑娘发现,在自己的影子旁,竟衍生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影子来,而且,它竟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姑娘吓得赶紧扭头向身边看去。
果然,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姑娘正站在自己的身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一股恐怖的寒意自脊骨生发出来,蔓延至全身。
姑娘着实吓了一跳,身体向后一仰,跌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阴影里的那个“她”看着姑娘的窘态,冷冷的笑着。
这个人虽然与姑娘长相无二,可相比姑娘的柔弱,却显得更为冷酷干练,最为突出的,是她深邃的眼眸里,竟闪烁着妖冶的绿光。
“姐姐?”
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问道:“你不是早已经离开我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你快死了,我自然就来了。”阴影里的“她”立在那里,声音冰冷而机械:“把你交给我吧!让我来将他们全部杀光!”
“不,”姑娘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们是无辜的,他们都是好人。”
“哼,好人?”阴影里的“她”撩了撩头发,反问道:“你居然将那些排挤你,欺负你,甚至要杀死你的人,称作是好人?我该说你天性善良呢?还是软弱可欺呢?”
姑娘从草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他们只是害怕罢了,只是害怕。”
“我不杀光他们,他们可是会杀掉你的。交给我吧,在这世间走一趟,应该也很累吧!你只要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一切就结束了。”阴影里的“她”想要走近姑娘,可她一触碰到阳光,便又赶紧缩了回去。
姑娘忽然有些困乏。
暖暖的太阳照耀着她的身体,让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即伸了伸懒腰,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刚刚升起的太阳也随着她渐渐模糊的意识,渐渐沉下去,阴影陡然间扩大了。
正在姑娘即将睡去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一阵清亮婉转的歌声。
歌声飘入耳中,将要沉睡的姑娘忽然睁开了即将闭上的双眼,看着远处的黄莺,口中赞叹道:“多美啊!”
随着姑娘眼睛的睁开,缓缓下坠的太阳竟然停住了,虽然阴影占据了很大一部分面积,可毕竟还保存了一丝光亮。
“聒噪!”阴影里的“她”看着黄莺,面露愠色。
仿佛感知到阴影里的“她”生气了一般,一条毒蛇偷偷靠近婉转啼鸣的黄莺,一口将它咬住。
美丽的黄莺扑腾几下,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看着黄莺的惨状,姑娘的心却忽然痛了一下。
她赶忙扑过去,赶走了毒蛇,从它的口中抢下受伤的黄莺,可惊慌失措的黄莺却在姑娘手中不停地扑腾,甚至抓伤了姑娘的手。
“值得吗?”阴影里的“她”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姑娘手上的伤:“你明明救了它,它却还要伤你。”
姑娘只是抚摸着黄莺身上的伤口,神奇的是,在她的抚摸下,黄莺的伤口竟神奇地愈合了。
姑娘一松手,黄莺便扑腾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这时候,姑娘才想起阴影里的自己,开口道:“它没有故意要伤我,只是害怕罢了。”
阴影里的“她”看着姑娘,不再说话。
周遭陷入平静,连细小的微风都听得到。
许久,姑娘才终于又一次开口,不过,她说的是:“姐姐,你还是走吧!”
“妹妹,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你为了他们,居然要赶我走?”阴影里的“她”疑惑地问道。
“可你只能带来毁灭,”姑娘回答道:“我不想再毁灭任何东西。”
阴影里的“她”想了很久,终于叹了一口气,慢慢退走了。
临走前,她留给姑娘一句话:“妹妹,你最好能保护好自己,如果你再受到伤害,我会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地杀光他们。”
太阳终于完全升了起来,四处都是光亮亮的,开在阴影里的花却渐渐枯萎了,将它全部的养分分给了旁边的一朵,让它盛放地更加艳丽。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姑娘终于睁开了她的双眼。
在模糊的光影中,她看到无数影影绰绰的影子,这是老镇长、道不同以及陈忘一行人的影子。
此刻,除了看不清东西的陈忘,其他人的眼睛无一例外都盯着刚刚苏醒的少女的眼睛,当看到那与常人无异的黑色瞳仁的时候,除了老镇长,几乎所有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老斑鸠,这丫头眼中并无绿光,你有何话可说?”白震山说话向来底气十足,声若洪钟。
与老镇长一番拉扯,白震山心中有气,故而这一声质问更具有威慑力,竟吓得老镇长缩了一缩。
道不同也从旁劝解:“老镇长,您还是劝劝乡亲们,各自回去吧!您德高望重,才被镇民选为镇长,何故为了陋习,而在此处无理取闹呢!”
说来,道不同也是好心,给老镇长一个台阶下,可在老镇长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他大声辩解道:“你,你,你居然说我无理取闹?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巴都要多,你凭什么说我无理取闹。”
道不同心中无奈,只好说:“这姑娘已经醒转,您亲眼看看:她双眸清澈,瞳仁黝黑,并无你口中的绿光。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老镇长却赖着不走,口中喃喃道:“老夫亲眼所见,定是妖女收敛锋芒,待机而动。”
“得了吧!老人家,我看您啊!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杨延朗早已不耐烦了,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胳膊将老镇长架起来,强行推着他向外走。
老镇长虽心有不甘,但在事实面前,却也无话可说。
但二十年前安南镇处置蕊姑娘时发生的那件事情委实给他心里留下不小的阴影,就算为了安南镇,他也不甘愿就此善罢甘休。
杀一人而救全镇子的人,值得。
宁肯错杀,绝不放过。
此刻见杨延朗用强,老镇长更是气血上涌,口不择言,拿出了倚老卖老以及蛮不讲理的架势。
他大声疾呼:“妖女不死,安南镇危矣。你们都是外地人,自然不把安南镇安危放在眼中,可妖女不死,我等就坐死在这衙门口,绝不善罢甘休。”
杨延朗岂容他继续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忙不迭地将他推出去,因对这老头子并无半分好感,行事也颇为粗暴。
“杨小兄弟,你等一等,我有话同老镇长说。”方才很少开口的陈忘竟然说话了。
自隆城相遇以来,陈忘屡破危局,杨延朗对他还是颇为信服的。
因而,陈忘一开口,杨延朗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将老镇长又拉了回来。
只不过,杨延朗做这些事时,可还不忘小声自言自语道:“这老家伙都不讲理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陈忘倒不是对这个老家伙有多少好感,只是觉得这衙门被镇民一直围困,实在不是个办法。
方才杨延朗推老镇长的空当,陈忘一番思索,突然想出一个缓兵之计。
此刻,他凭借眼中光感走到老镇长身边,开口问道:“老镇长,可否听我一言?”
老镇长打量着这个并不起眼的中年人,可怜此人生得相貌堂堂,眼神却没有丝毫光彩,是个半瞎子。
只是相比白震山和杨延朗,此人倒是颇懂些礼貌,于是老镇长耐下性子,问:“你有何话,且说来听听。”
陈忘道:“老镇长,杀掉这个姑娘,可保镇中平安吗?”
“当然可以。”老镇长回答的斩钉截铁。
陈忘再问:“不杀这个姑娘,镇中一定遭殃吗?”
“这……”老镇长犹豫一阵,才缓缓说道:“既有前车之鉴,我又亲眼目睹,老夫实在是不敢赌啊!”
陈忘又问:“既然此事关乎安南镇安危,那杀掉这姑娘,也是全体镇民的意思了,是这样吗?”
“那是自然。”老镇长将双手背在身后,挺了挺胸膛,毫不犹豫地说道。
陈忘继续问:“也就是说,若多数镇民实际上不认同此事,那这女孩儿实际上也不用死了?”
“这……这不可能。”老镇长摇摇头。
“既然老镇长如此笃定,”陈忘沉吟一阵,试探问道:“那,咱们打个赌?”
“怎么赌法?”老镇长有些好奇。
陈忘笑了笑,道:“老镇长,可否给我七天时间,七天之后,我们可召全体镇民当众集会,一人发一粒石子,投入两个箱中,一为生,一为死,若生箱中石子较多,你们不可再以任何理由伤害这姑娘,并让她在镇中正常生活;反之,我们便不再干涉此事。您意下如何?”
“不可。”
老镇长尚未开口,道不同却先拒绝了陈忘的提议。
此刻,全体镇民就在衙门口,口口声声喊着“诛杀妖女”的口号,若依了陈忘,也不过拖延七日而已,之后,还不是形同将这姑娘拱手相让。
想明白以上事情,道不同拒绝道:“此事万不可行。”
至于其他人,虽和道不同同样想法,却也对陈忘深信不疑。
既然此事是陈忘提出的,虽猜不透他是什么想法,却也不好开口反对。
项人尔拽了拽道不同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
老镇长仔细想了想,觉得此局必胜无疑,既然道不同觉得此计不可行,反其道而行,老镇长便一定觉得是可行的。
妖女尚未成型,年纪又小,不过拖延些日子罢了,当无大患。
这方法是他们主动提出的,到时若是输了,这些江湖人碍于情面,也不好再横加干涉。
权衡利弊以后,老镇长一口答应道:“好,不过我只给你们三天,三天之后,我再来此。”
“一言为定。”陈忘擅自答应下来。
赌约既定,老镇长转身离开了衙门,并将此事告知镇民,让镇民一同散去。
待老镇长走远了,道不同终于忍不住了。
他对陈忘道:“此等权宜之计如何久持?若三天之后,镇民仍要她死,我们真能将这活生生的姑娘拱手相让?”
陈忘解释道:“镇民来势汹汹,且被群体裹挟,不会冷静思索事情原委,此时此刻,他们只当是杀妖除害,并未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杀人。”
“你是想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道不同恍然大悟,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又逐渐暗淡,叹道:“百年积弊,谈何容易。”
陈忘开口道:“若立生死箱,那么他们就会意识到,他们手中的每一颗石子的分量,意识到女孩儿的生死是由他们决定的。倘若他们没有意识到,我们就帮他们意识到:他们的行为不是替天行道,而是赤裸裸的杀人。”
“习俗传说,也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李诗诗坦言。
“壁画所载语焉不详,想改也非难事,难在要有人信,”陈忘闭目思索一阵,接着说:“老人虽言之凿凿,年轻人未必就奉若神明,我们年少时,不也思维跳脱,迫于威权才不敢开口。我们若是重点争取这些人,还是有希望翻盘的。”
“陈大哥不愧是陈大哥,满脑子都是办法。”杨延朗颇有些崇拜地看向陈忘。
项人尔却泼了一盆冷水:“若是三天之后,我们输了,便真要放任不管吗?”
“自然不是,”陈忘思索一阵,继续说:“若是努力之后,仍是那般结局,也便说明这姑娘没有希望被镇民接纳了。如此,我们只好带她去往别处,寻一个安身之地。”
道不同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但心中仍有疑问:“出尔反尔,如何取信于民?”
“哈哈,”陈忘突然笑了,说:“所以是我和他们打赌,而不是你。取信于民是官府的事情,我一介闲散江湖人,若非想让她有在镇中立足的机会,直接将她带走又有何妨?在此以后,镇民信不信我,与我何干。”
至此,道不同方才真正的恍然大悟,可与此同时,隐隐的担忧却自他心中腾起。
他蓦的想起御史大人说的一句话:“江湖游侠肆意妄为,国家法度威严何在?”
可想起眼前的事情,他也只好将这份担忧深藏在心底。
这期间,除了一旁照顾刚醒来的姑娘的芍药,还有一人始终一言未发,那便是展燕。
她看着那被她救下来的姑娘眸子里乌黑的眼睛,紧紧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