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暴雨中艰难前行,雨刷拼命摆动也难以保持视野清晰。桑槐坐在后座,右手紧握成拳,掌心的红宝石碎片透过皮肤发出微弱的热度。车窗上,雨滴汇聚成细流,偶尔会形成类似人脸的图案,又迅速被新的雨水冲刷掉。
“这种天气还去疗养院?”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桑槐,“探望家人?”
“朋友。”桑槐简短回答,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老陈发来了更多关于安澜的资料:29岁,职业是古董修复师,尤其擅长镜类和银器。三年前哥哥失踪后,她声称“镜子吃人”,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送入疗养院。
最令桑槐在意的是资料中的一张照片——安澜手腕上戴着一串由镜面碎片制成的手链,每片碎片上都刻着奇怪的符号,与桑槐在殡仪馆暗房里看到的符号一模一样。
车子驶上山路,周围树林在风雨中摇晃,如同无数舞动的鬼影。远处山坡上,“宁静疗养院”的十字架标志在闪电中时隐时现,那栋哥特式建筑正是桑槐梦中见过的废弃教堂。
“就是这里了。”司机在铁门前停下,“需要我等您吗?这种地方晚上可叫不到车。”
桑槐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他付完车费,冒雨跑向疗养院大门。铁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前院杂草丛生,几座破损的天使雕像立在雨中,它们的脸部都被刻意毁坏,只剩下平滑的空白。主建筑的大门上方,教堂原有的彩色玻璃窗大部分已经碎裂,只有一块还算完整,描绘着圣米迦勒击败恶魔的场景。
桑槐按下门铃,等了许久才听到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皱巴巴护士服的中年女人打开门,眼睛浮肿,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圣经》。
“探望时间结束了。”她粗声粗气地说,就要关门。
“等等!”桑槐抵住门,“我是安澜的朋友,有重要的事情。”
护士眯起眼睛:“安澜?她三年来从没有访客。”她上下打量桑槐,“你是记者?警察?”
“朋友。”桑槐坚持道,“她哥哥安镜和我...是同行。”
听到安镜的名字,护士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她让开身子:“十分钟。别刺激她,她今天已经发作过一次了。”
疗养院内部还保留着教堂的结构,但长椅被换成了病床,祭坛成了护士站。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气味。病人大多已经入睡,只有几个在走廊上游荡,眼神空洞。
护士带桑槐上到二楼,穿过几条曲折的走廊,最后停在一扇标着“7号”的金属门前。门上有块小玻璃窗,透过它能看到一个瘦削的年轻女子坐在床边,正对着手中的什么东西自言自语。
“她情况特殊,单独一间。”护士压低声音,“自从上次她把室友的眼镜片变成';门';之后...”
“门?”桑槐追问。
护士没有回答,只是敲了敲门:“安澜,有人来看你了。”
房间里的女子猛地抬头,桑槐这才看清她手中拿着的是一块巴掌大的镜子碎片。她的脸与安镜有七分相似,但更加棱角分明,右脸颊上有一道奇怪的伤痕——像是玻璃裂纹的形状。
“谁?”安澜的声音沙哑,眼睛紧盯着门口。当她的目光落在桑槐身上时,瞳孔骤然收缩:“你...你身上有镜子的味道。”
护士叹了口气,对桑槐说:“十分钟。按墙上的呼叫铃如果有什么情况。”她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桑槐轻轻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安澜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退到墙角,手中的镜片对准桑槐:“站住!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桑槐顺从地停在原地,慢慢抬起头。当安澜看到他的银白色右眼时,发出一声介于啜泣和笑声之间的声音:“又一个被标记的...我哥哥现在怎么样?”
“他...帮助过我。”桑槐谨慎地说,“在镜中世界。”
安澜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清醒:“详细告诉我。每个细节都不要漏。”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桑槐简要描述了他在444号殡仪馆和镜中世界的经历,以及安镜如何帮助他引爆原始镜。当提到红宝石碎片时,安澜激动地冲上前,抓住桑槐的右手。
“给我看!”她掰开桑槐的手指,看到那块嵌在掌心的红色晶体时,眼泪夺眶而出,“他还活着...至少一部分还活着...”
“什么意思?”桑槐问。
安澜转身从床垫下抽出一本皮革日记本,快速翻到某一页:“三年前,我哥哥在慈济医院发现了一个秘密——444号病房实际上是原始镜的存放地。医院利用它进行某种灵魂实验,白露是第一个成功的案例。”
她指着日记上的一幅草图,画的是原始镜的背面结构,红宝石被标注为“核心”。
“安镜打算摧毁镜子,但在最后关头被发现了。他只能将计就计,带着红宝石的一部分跳进镜中世界。”安澜抚摸着桑槐掌心的碎片,“这是他的生命印记...只要它还';活着';,就说明他还有意识存在。”
桑槐想起镜中世界那个越来越透明的安镜:“他正在消失。他说...白露找到了新的宿主?”
安澜的脸色变得惨白:“林小雨...我早该想到的。她是当年负责照顾白露的护士,也是唯一知道如何安全使用原始镜的人。”
“那现在医院里的林小雨...”
“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白露假扮的。”安澜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银质吊坠,打开后里面是一小块镜面,“只有用这个才能分辨。真正的林小雨在镜中不会有倒影,因为她...已经付出过代价了。”
桑槐想起手机上那条署名“L”的信息:“她说不要相信镜子里的任何话。”
“聪明的建议。”安澜苦笑,“但你现在就是半个镜中人,桑槐。你能相信你自己吗?”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桑槐看到安澜身后的墙壁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裂纹,组成一张巨大的人脸轮廓。他本能地后退一步。
安澜没有回头,而是举起手中的镜片:“它们无处不在,特别是下雨天。水是最好的镜面。”她突然抓住桑槐的手腕,“听着,如果你想救我哥哥,就必须收集所有红宝石碎片。原始镜爆炸时,它分裂成了三部分——你手里这块,林小雨保管的一块,还有...”
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疗养院的电力系统突然中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只有安澜手中的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夜光。
“它们找来了。”安澜的声音出奇地冷静,“白露发现你在接近真相。”
走廊上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还有某种物体拖过地面的摩擦声。桑槐的手机自动亮起,屏幕上闪烁着一条新信息:
“她在骗你。安澜三年前就死了。——L”
桑槐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安澜正用悲伤的眼神看着他:“你收到信息了?让我猜猜...说我其实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桑槐的手指悄悄移向口袋里的相机。
“因为这是白露惯用的伎俩。”安澜从床头柜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排银针和几个小瓶子,“真正的林小雨不会发信息,她三年前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在那场';意外';之后。”
她取出一根银针,蘸了蘸瓶中的液体——桑槐认出那是他在暗房用过的银盐溶液。
“这是什么意思?”桑槐警惕地问。
“证明。”安澜突然将银针刺入自己的手臂。令桑槐震惊的是,针头周围没有流血,而是出现了细小的镜面裂纹,像是有块玻璃在她皮肤下碎裂。“死人是不会镜面化的,桑槐。我是活人,但被镜子感染了...就像你一样。”
走廊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有什么东西正在一间间检查病房。安澜快速收拾了几样东西塞进口袋,包括那本日记和几个小瓶子。
“后门。”她拉着桑槐来到窗前,“我们必须赶在它们封锁所有出口前离开。”
桑槐犹豫了——眼前的安澜可能是盟友,也可能是陷阱。但当她推开窗户时,他看到了更加骇人的一幕:楼下院子里站满了半透明的人影,全都仰着脸看向他们的窗口。而在那些人影中间,是一个穿白色制服的女子——白露,她的脸在闪电中反射出诡异的银光。
“没时间了!”安澜从床下拖出一捆绳子,“相信我,桑槐。如果你想救我哥哥,就跟我来。”
桑槐做出了决定。他帮安澜固定好绳子,两人先后滑下后墙,落在疗养院背面的一条小路上。雨水冲刷着他们的脸,周围树丛在风中发出沙沙响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去哪?”桑槐低声问。
“老城区的地下通道。”安澜领路前行,“那里有一面';安全镜';,是我哥哥多年前布置的逃生路线。”
他们沿着山路向下奔跑,背后的疗养院渐渐消失在雨幕中。但桑槐有种不安的感觉——他们没有被追踪得太紧,简直像是被故意放走的。
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老城区一处废弃的地铁入口。安澜熟练地撬开生锈的铁栅栏,两人钻入黑暗的隧道。手电筒的光线照出墙壁上斑驳的涂鸦和积水中的垃圾。
“就在前面。”安澜指向前方一个维修间的小门。
就在这时,桑槐的手机再次亮起。这次是一张图片:慈济医院的444号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安澜,全身连着各种监测仪器,明显处于植物人状态。图片附言:“她在三年前的车祸中就脑死亡了。现在你身边的';她';是谁?——L”
桑槐猛地停住脚步,看向走在前面的安澜。隧道顶的滴水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如同某种倒计时。
“怎么了?”安澜回头问,她的眼睛在手电筒光线下呈现出诡异的反光。
桑槐慢慢举起手机:“解释一下这个。”
安澜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变得异常复杂:“哦...她终于出手了。”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桑槐毛骨悚然,“你知道吗,桑槐,红宝石碎片有三块。你一块,林小雨一块,还有一块...当然是在我哥哥最信任的人手里。”
她的手伸进口袋,再拿出来时,掌心躺着一块血红色的晶体——比桑槐手中的大得多,几乎有核桃大小。
“欢迎来到真正的游戏。”安澜——或者说,伪装成安澜的某人——轻声说,“白露向你问好。”
隧道两侧的墙壁突然开始“融化”,变成无数细小的镜面碎片。从每一片镜子中,都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