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接到这个人,端详许久,还好,四年不见,她始终美貌如初。可即将跨入30关口,终归失去青春焕发、水灵的新鲜气。
看向她身后人影空空,不觉诧异,“怎么,没带个拎包的过来?”
她讳莫如深地淡笑,“全断了。”
“怎么?”
“我做厌了,打算来北京发展。”
“哦,好事啊。”我心花怒放,咧开了嘴。“先住我那里,有个伴。”
“不了,”她笑着拒绝,“就住一晚,我买了四环边中园的联排,明天去收房。”
真是有钱人。那里的房价块一平,外地人很少问津。
我在北京三年,都尚不敢提买房之事。而她小小酒吧老板,竟然随随便便一掷重金。如此大手笔,真是‘人无暗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崇尚正当经营的善良百姓,总是只占据社会财富的极少部分。像我,以白领自居,其实囊中羞涩,片砖只瓦都难纳身下,只能赁屋而居。
但终归还是好事。天上掉下个富婆来,至少以后,也能蹭个别墅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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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盛外资老总频繁变动,从我入司之后的三个月,换了大约三拨人马。wto之后,金融行业全面开放、外资银行频现京城,表面上看业务蒸蒸日上,带来了外资金融企业进入中国的一度繁荣。但似乎终归不能与中国国情血浓于水,整体业绩并不理想。
三个月后,金盛高层又出变动,爆出内闻:我所在投资关系业务部的顶头上司——北京分区现金管理业务首席代表,将由美国派驻的华籍人士担任。
我打交道的对象,是中国一等一的富人,或者是有钱在库而又想生出利润的公司、单位。金盛有一套严谨的制度,工作人员必须按照这套制度工作。我们代表公司与客户接触,只要做出了承诺,就要百分之百做到,绝不能打折扣,总之一切要顾全公司的信用。
因业绩暂不理想,我的LEAdER 希斯有点上火,电话推介新的金融产品,但客户并不怎么买帐。有个客户是我和张璇培养了大概一个月的,但是现在明显提出,不赞同我们为其量身打造的投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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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企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一样地要拿实力说话。没有成绩,你再怎么解释都是白搭。张璇看上去比较垂头丧气,有情绪连午饭都不肯去吃,我倒觉得还好。
做成功,我高兴,做不成功,再接再厉就行。
午餐时遇见童欣,索性坐一起吃。看我闷闷不乐,她也好奇。
“怎么了?”
“本月洽谈客户业绩挂零,希斯脸上很难看。”
“原因呢?”
我看她一眼,虽是同一公司,但部门有内训——客户资料保密,即使闲谈,也不能涉及机密。看我苦着脸,她倒是心里明白,“刚上手,总不熟。”
“对了,你们投资关系的老总换人了。”
顶头上司不换就行。普通职员,只盼跟上司混个脸熟,毕竟熟人好办事。
“中国人。”
“哦。”我继续闷头吃。
“他的人事档案我看了一眼,名字够有中国传统。”
“叫什么?”我吃完米饭,开始吃沙拉。
“天上飞舞的龙。”她呵呵笑起来,“白天龙。怎么样?名字帅不帅?”
嗯?啊?我一口气呛住,差点咬到舌头。
白天龙?
他是那个白天龙?
一瞬间,我根本没有任何怀疑的情绪,听到这个名字,我一口就能认定是他。这么多年,都再没听到过类似这个名字的谐音,一听之下,震惊心神、荡气回肠。
突然脸色苍白,心里似有不妙预感般地莫名发抖。
自从他去美国,我就再没跟他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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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桥一别,别的不仅有南正安,还有这个知道我秘密的男孩子。
心里认定这个人知道我的秘密,从此就是与我形同陌路的叛徒。不能再来往、再联系。因此,要在他面前永远消失。他故而不知道我大学的班级,曾给我爸的单位寄信。偶尔一个月回一次家,看到他的信只是淡淡一笑,或撕或烧,罪证消灭得十分彻底。
后来,沉迷在象牙塔下爱情的风花雪月里,狂哭狂笑,玩得歇斯底里,渐渐地,也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而后,他也再无音讯。
而他的同性男友、与他形影不离的吴雨,也从此去了厦门大学。那个人向来不多说话,唯一记得的是神情抑郁,按照事物发展的固有规律,肯定是跟我断了联系。高中时两个难得留存的异性朋友,却被我横扫千军如卷席,绝情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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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出来混的人,总会见面。而且,彼此会是这个身份。
他居然会成为我的直线boSS?这是什么世道!
童欣没观察到我遽然而变的神色,还滔滔不绝,“海龟,27岁,这么年轻。照片上看着巨帅,”
她凑近我,低声,“廖冰然,他居然还未婚!你说,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会找什么样的女朋友?”
“啊?”我将沙拉塞了满嘴。
童欣不甘地看着,自言自语形同梦寐,“气质成熟又那么有男人味,天啊,他简直太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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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晴天霹雳,简直令我倍感压力,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下班,我就急匆匆地赶回家。
莫名地心神不定。
虽然他并没有现身,但江山即将易主,他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种种传闻,还是给我莫大的压力。
——年轻有为,美国耶鲁大学的毕业生,华尔街金融出身。毕业后进入花旗,之后跳槽到金盛美国总部,历练不过一年,即被派来掌管中国区投资关系。
同一起跑线上的人生,怎么我就活得如此破败不堪,而人家,就那么轰轰烈烈呢?
这里面,含了太多的因素——社会价值对男女性别评价的差异,运气、家庭背景、性格,以及其他太多太多的原因。
惴惴不安的第一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个人,被我冷落得罪过,现在却成为我的顶头上司。我再淡泊心境,也知道跟这个人同处一个公司,意味着怎样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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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堪回首。但他,却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天啊,他会怎么看我?会不会戴有色眼镜?
以前说不会,是因为年少无知,现在要再说不会,那他就太有涵养了。我都不敢相信。
杞人忧天,思绪芜杂,想了半天,也了无头绪。
寄希望于他是个少有的宽容男人,真的对我所做的一切事毫不在意。或许,那段友谊的美好、真挚可以让他念念旧情,就此看到我的好也不一定;又或者,人家现在有了女朋友,那场风花雪月的动心已成昨日黄花、旧闻逸事,我却在这里庸人自扰,简直可笑之极。
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却哪个镜头都视而不见,看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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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起,是岳惠找我。
这个人,在北京红红火火地开起了陕西风味餐馆——西北风。除去买那栋联排,还带来小200万资金,选址在新街口闹市开业,200万,办证、打点、装修店面,前期运作刚够打个水漂,流动资金不够,从我这拉过去存款20万,说算我入股。也罢,我的积蓄本打算买房,无奈房价高涨,索性不买也罢,权当投资了。
“在干嘛?”她懒懒的声音传来,已是10点,要在往常,我早睡了。今天,实难入睡。
“烦。”一个字,概括了目前所有心境。
“来我这里,我给你做好吃的。”她诱惑我。
“算了,”我问,“你不也是刚回来?今天生意怎样?”
“还好,渐入佳境。”她来了兴趣,“周六跟我去玩?”
“去哪里?”
“刚认识了圣龙房地产的老总,对我有点意思。他说周末带我去天津。怎样,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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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打心底里为她高兴,“现在换了地方,可以彻底放松,索性谈场恋爱好了。我可不去做什么电灯泡。”
“你呢?哪天介绍男朋友给我认识?”
“再说吧。我要真有结婚对象,第一个告诉你。”
“怎么,没人入你眼?”她语气有夸张的狐疑,“天哪,你这样的都嫁不出去?!”
“你先做示范,你成功了,再介绍经验给我。”
放下电话,在沙发上关了电视,靠着抱枕眯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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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深邃星空,一如心事般静若止水、深不可测。夏夜,晚风带着热度,潮湿难耐。翻身再翻身,却因为心事重重严重失眠:往事一幕幕浮现,那不堪回首的七年前,不是噩梦,却也毫不温馨地在心头萦绕、盘旋。
我背叛了友情,就像那份爱情般弃如敝履,毫不留恋。恩将仇报地给自己放弃的理由,却没想到生命轮回中似有规律——命里能遇终将遇,命里无时莫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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