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族的早餐,或有肯德基对付,平民化的油条、豆浆,总与我们匆忙的脚步无缘。周末又很懒,总是两片面包夹荷包蛋打发,本身从不曾煞有介事地吃过早饭。况且现在日上三杆,即将中午,实在不想饮食紊乱。
但这并不是不想吃的绝佳借口。
因为,我张大嘴打算咬一口带汤汁的肉夹馍的时候,忽然忍不住胸间喷涌上来的一股不自主的呕吐。
这香味让我恨不能大快朵颐,但是,我的孕吐阻止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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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了手里捏着的肉夹馍,手不自主地抚上嘴唇。
第二阵吐感袭来,我强忍着反胃的不安,因为想刻意中止这自然的生理反应,脸因紧张和克制变得苍白。
“你怎么了?”他为我隐忍的神色感到不安,忽然脸上现出紧张,“哪儿不舒服?”
我不敢与他严肃又纠结的目光对视,调匀呼吸,想尽力轻松一点。等那难受劲过后,放下捂唇的手,对上他认真询问的眼睛。
“我怀孕了。”我用非常认真的表情说。
短短的四个字,一定是惊天霹雳。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熊熊燃烧着,似乎烈焰可以喷出眼眶来。
他‘当’扔下了面前的汤匙,摔在青花磁碟的边缘,悦耳的碰撞声在耳窝开始沉闷地回旋。但他的神色,刹那间变得阴鸷,身体一言不发地靠在木质的椅背上。
我们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诡谲和阴森。旁侧金银花的香气依旧袭人,而阳光依旧那么明媚。但他那忽明忽暗的表情,预示着某种威胁,令我感到深深的惊惧。
他想干什么?又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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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比起我这个满心保护欲的母亲,面前的男人,极不愿听到这个小生命正在将命运依附我的消息。现在的我,仿佛预见到未来是空气,无论我怎样伸出手抓握,却什么都不会留下在手里。
“哥!”
正在这时,南志林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拿着一根折叠着的、金属亮闪的钓竿。与他打招呼的时候,也不忘了对我微微一笑,“早!”
他点头以应,冰冷的神色稍缓,却依然对我侧面以对,眉宇纠结得令人心寒。
南志林不明所以,神情中闪烁着狡黠,看看我,又看看他,有点凑趣地笑起来,“你们起得可真晚!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一语双关,分明是说我们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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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脸飘出既尴尬又赧然的红晕,余光投向南正安,看见他的神情回复阴暗,更加令我不安。
“该干嘛干嘛去!”他对着南志林厉声呼喝,“滚!”
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
南志林惊得傻了。
看看我,就看看他,脸上笑意隐去,发白。
“哥!——”
大概南正安这样的惊天怒意很罕见,志林对这突如其来的翻脸很是不解,上前想追问究竟。
南正安也似乎认为有些失态,神色稍稍回复平静。他深坐椅上,仰天深呼吸,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和不甘。我不安又惶恐地看着他。
他让我的灵魂都感到不安,在惊天动地般地颤抖着。似乎内心深处真的有什么东西,已被他掌控了去,再无自由。
他盯我几秒,目光逐渐变得骇人又冷静,嘴唇微动,几乎是咬牙吐出几个字,
“你,该回去了。”
哦,好。那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他那昭然欲揭的怒意,就为了沉出这句话?
南志林也很纳闷地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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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下了胸前的白色餐巾,带着微微的力度扔在桌上,站起身,转身向大厅内走去。
临进门,对着依旧呆坐着的我回头,森然一笑,撂下一句。
“赶紧走!不然,小心我改变主意!”
他会改什么主意?
我无力地握住那杯依旧温暖的牛奶。我要喝下它去,吃饱了,在困难面前,才可以支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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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志林在我身旁坐下,目光写满了探询。
他比正安小了大概4、5岁,面容稍显俊俏,但也和他哥的某种气质有着遗传的神似。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他问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心绪风起云涌,忽然一股子眼泪涌出眼眶。
我不习惯!他这样予取予求、变化多端。一会儿将我捧到天上,一会儿却又将我沉沉地摔到地面。天与地的落差和高度悬殊太大,这种变化、非我的心理可以承受的。
志林变戏法似的,给我递来一条手绢,是那种细细的麻纱手帕。
“别哭,”他的声音稚嫩,却饱含柔和的语气,“我哥他从来不这样的,你千万别误会。”
突然住了嘴,看着我表情变得一本正经,和南正安类似的充满立体感的眉眼一脸严肃,
“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他是同性恋,这么多年,他从不碰女人的。有时我都觉得他忍得太辛苦,不过他总是跟我说——他有你。”
对上他饱含深意的眼眸,我忽然全身充满了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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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知道,正是因为这份情、这样子,我才舍不得放、才有所留恋。我舍不得看见他这么多年,依然为了我孑然一身。即使我们不是情人,但因为这份相知,我们也会惺惺相惜。
“爱一个人十年,姐姐,真的不容易。我这一辈子都没法象他那样去爱一个女人。”他眼里呈现与此时气氛不相融洽的激动,
“我哥不是圣人,他是个男人。他也会脆弱,也会伤心。有时会偷偷地哭,对着月亮一个人喝闷酒。他曾对我说:这辈子我对廖冰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疯了般地找你,不管到哪个城市,都象着了魔似的跟人打听。”
“生病或者酒醉,孤单或是冷清,他把自己隔绝在一个外人无法进入的框框里,拒绝任何人询问或打听。他不理女人,爱他爱到骨头里的人,他都置若罔闻。
可是他的世界,永远都为你开着门。一旦有你的消息风吹草动,他以为差一点就能见到你,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心情激动得大哭大笑,象个神经病。”
“而后,他知道你在北京,费尽心机调查你所有的事,知道你结婚,嫁了个不错的男人,我知道——他的心都碎了,血是在一滴一滴地流,痛不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克制自己、说服自己不去打扰你,但是没用,他不想自己想念了十年,最后你还以为,他心里的那个你消失了、被遗忘了,
他一定要告诉你,他还在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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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么累、这么辛苦,所以我见他那样,我都害怕去动真感情了。”
“可我现在见到了你,我觉得他那么做值得。”他的目光变得理性、柔和。
“你不仅漂亮、而且还有内涵,性格独立,还那么有本事,当年能有勇气放弃那种生活、离开,我认为不简单,也真的很佩服你。
你的故事我总听他讲,在我心目中你既神秘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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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希望你跟我哥好,是那种能过一辈子、踏踏实实的好。他至今的一生,承受的苦难超出你的想象。
你生活得无忧无虑,但你知道他曾经过过什么样的日子!在x城,好几次他都被人追杀,后背中过砍刀,腿上有枪伤,都差一点死掉!最后都是因为你,才撑了下去!”
“我哥是个真正的男人!只有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女人,你才知道他的感情,就像宝藏一样取之不尽。
我并不是贬低你,但我真的觉得,他爱上你……是你的幸运,什么样的女人能被他这样爱到骨子里、爱到心里去?”
他的语气由热烈回复温情,眼中现出蛊惑般的柔和:“他需要一个女人,是那种能拥抱他、爱他,他一觉醒来以后,还在他床上躺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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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别说了,”我的眼泪,再次被勾出了眼眶。
为什么,从我再遇见他,我的眼泪就再没停止过流下。
总是被隐隐的疼、暗暗的心碎、柔柔地感伤、酣畅淋漓的情感触动。刚才是因为害怕和无助,现在却是因为难言的心痛。
我再一次被推上了选择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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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人世间一切的选择,原本都是淡定的、无所谓的态度。
选什么,我认为也与今生的未来无关。命运已有被神设定好的轨迹,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能对选择坦然面对的人,是因为骨子里对人生的自信。
他不需要由选择的刹那一刻,决定道路的坎坷或平顺。但为何,我现在失去了那份自信,对未来充满了不安和疑虑呢?
第一次发现,我不属于我自己。
我属于这段感情,我属于天龙,也属于正安。我无法自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深陷入这个漩涡,却什么都不能做。
我收拢了双臂,给下沉提供有力的加速度,目光如清凉的风一样随意吹拂,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