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丝不动地扭回脑袋,轻轻盖上笔记本的盖。
执拗地坐着,就是不回头。
*
一袭柔滑的皮毛披肩轻轻罩上我的后背,我低头看胸前耷拉过来的前襟,毛色细腻轻柔,绒毛丰厚,浑然天成的紫色条纹泛着雍容华贵的光泽。
这是一件貂皮披肩,紫貂亦为皮草中的上品。有软黄金美誉的貂皮,据说‘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神乎其神。
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绫罗之辈,非养蚕之人。
我的手僵硬着,目光被皮毛刺得发亮,却不想动任何一根手指头,去轻轻碰碰。
他的手指却隔着披肩,在我的肩膊上抚过。
“下周我要去美国……北京的冬天很冷……”
“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那温暖的语气和一颗温暖的心,紧紧贴着我的后背,让心中建立的坚固城墙,有一刻几乎就要崩溃。仿佛一瞬间就失了定力,会在那以柔克刚的力量面前,溃不成军……
门铃声响起,亦惊醒我难以自主的幽思,如梦初醒般地坐直身体。
*
客厅的陈琳已去开了门,岳惠的嬉笑立时响起。
“陈琳!陈琳!呵呵!真是你啊!”
她开心得好夸张,似乎四处逡巡我的身影,“廖冰然呢?”
我从他身前站起身,迎出去。
她一见我身上披的水貂皮,眼神转移开去,看我身后出现的男人,脸上陡然露出了促狭的表情。
“哦?嗯?”
她看看我,又看看他,笑得诡异,却过来拉着我的新装看个不停。
“水貂的吧?哦,新世界我见过,卖八万多呢,呵呵,又是南老板送的?”
八万块?又是天价的奢侈品?
我原以为做那么不称职的情妇,赚到一套房子、一台车子已经够本了,没想到又来这么大的压力?
钱多了会砸死人,他还要送哦?
披肩有着纯紫色的自然纹,有两条延续而出的垂带,做系结用。我凝神看了看这黑白色相间的皮毛细带,忽然带了一脸嗤笑,
“以前有个形容词,用来形容一个人文章写得不好,往往说什么‘狗尾续貂’。不过这大衣真让人觉得这个词好贴切哦,你们看,这带子像不像那条狗尾?”
一语既出后几秒,岳惠凝固了脸上的笑,陈琳亦轻轻地低了头,又刻意地扭过头去。
我只看这两个人的表情,也知道我身后那男人的脸色很难看。
*
果不其然,他没再说一个字,大步地越过我,只给我一个高大的背影。
迈着流星步走到门口衣帽架,几秒钟身躯笼罩入风衣里,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迈出去,‘砰’地一声关了门。
岳惠回过神来,瞪着眼教训我。
“你也是,干嘛老跟他过不去!?瞧你对他这样,他还总过来跟你陪小心,这样的男人,说实话,我这辈子还没遇到过。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琳远远站着看着我,却什么都不说。沉默的眼里仿佛含着更深的意味。
唐博丰不在,曲丛生待着也很是尴尬。圆满地完成了烹饪任务,点头躬身跟我道别。
“廖小姐,没事我就走了。”
然后溜得飞快。
*
好好的一桌团圆宴,真因为我一句刻意挑衅的侮辱变了味。陈琳在沉默里轻轻地摇着头,岳惠只顾埋头吃饭,堵住那张始终颇有微词的嘴。
我觉得,那个明显带着怒气离去的背影,就像一块石头,在心上压出了难以忽略的印摺。
我不尊重他、漠视他的好意、我用残忍又恶毒的言行,毁灭着他对我的爱……
但,这是我真心所愿吗?
他从没这么生气过,我生气他只会刻意来哄我。
不像今天,决绝又毫无预兆地给我一个背影,那么冷硬干脆的举动,和以前截然不同……
——你不就是要他这样对你吗?他忘记你,你才有动力忘记他……
他不爱你,你才有坚定的信心离开他……
另一个自我在痛斥这个患得患失的‘我’……他走了、他走了,你处心积虑所做的,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
那你为什么心里惴惴不安呢?就好像真的失去了什么?原来你担心他不爱你……你担心他不要你……
真的是这样吗?
—-
穿了睡衣在床上,陈琳在门外轻轻敲门。
她今天还没有时间买衣服,刚洗完澡穿了我的睡衣。这满衣柜的衣服,有的标签我还没来得及拆,现在我比她要瘦的多,她穿更适合。
“睡不着吗?”她轻轻坐上我的床侧,“在想什么?”
“没有。”我执拗地答,但声音听上去,明显没有白天那么活泼、快乐。
“我要早点睡,明天要去大厦报到,”陈琳看我的目光成熟而又温柔,“冰然,有句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你说。”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拥有的时候从不觉得;而得不到的总是最好,得到了就熟视无睹。你现在拥有的,是有些人这一生都望尘莫及的,但是,”
她带了些微的深意看我,“爱情就像婚姻,不好好珍惜很容易变质。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
*
他静静地站在夜酷的大门外,从风衣的口袋掏出了打火机,在唇上点燃了一支烟。
氤氲的烟气在眼前蔓延,树叶稀疏的街道满是飘落层叠的黄叶,车水马龙的喧嚣预示着夜生活来临的高潮。好多年,他都没有象今天这样静下心来,放眼漠视这俗世纷扰的无聊。
她嘴角的嘲笑、脸上的冷漠,是那样锋利的刀,狠狠地、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
为什么这么爱她?
就是她如此冷嘲、鄙夷的态度对他,他也依然安之若素?
为什么如此迷恋她?
就因为她是他魂牵梦萦了十年的女人?还是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
心里的疲惫无计可消,带着隐隐的痛在暗暗沉郁。
闭上眼,脑海里只浮现荒原里、自己抱着命悬生死一线的她,欲哭无泪,象狼一样地发出悲怆的哀嚎……
绝望、痛不欲生的心绪重现…….
他每晚笼着暗暗泪流的她,恨不能吻干她苍白脸上、所有的苦涩与伤感……
可为何,那样生死相许的深刻,却换来如此的浅薄的周而复始?
然然,你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我对你越心软、越纵容,你反而越不懂得珍惜?
难道我对你越痴情、越专一,所有的温情都给你,你越对我不屑一顾?
*
脑海里的千丝万缕,变成了在冷硬额头深深纠结的眉;连成了冥顽唇边的一丝冷笑,如果已陷生死之局的真爱,会毁于朝夕相惜的相互折磨,那么,我还去爱……
还去爱什么……
他看向那少有璀璨的星空,遥远地思念着大漠的‘天然’。
那时候,那么深爱它的他,是多么希望达到人鹰之间的终生相随,但现实告诉他……
属于自然界的它,不会永远活在他的肩头……
*
秋风渐起,拂卷着树叶纵横出一个个浅浅的旋涡,尘土飞扬、落叶纷飞。
突然,心乱如麻,痛不可言……对她,若真能如对天然那般大度……
放下她、成就自我又有何不可……
怀中手机响起,接起来是志林。
“哥!你在哪儿?”
他突然不想回答。他扬起头,目光仰视着身后塔楼那层窗户的灯光——
那里,他深爱的女人刚将他驱出家门,正在跟女友狂欢。
“在外面。”
他的语气里有莫名的不耐烦和烦躁,“什么事?”
“哦,我在顺义富宁俱乐部。今晚他们搞了个马术晚会,听说有点意思。你来不来?”
志林的背景音听上去有些嘈杂,一看就知道跟一些狐朋狗友在一起。
他皱皱眉。
*
志林爱好广泛没错,但花心盛名在外。兄弟俩对女人的态度迥异,哥象苦行僧,弟是恋花蝶。志林这些年随着商业经验日益成熟的,是玩女人的本事——从酒吧到社交场合,都浪名在外,他亦有耳闻,不过不想去管。
志林知道他对廖冰然专一,轻易不往枪口上撞,跟一帮酒肉朋友吹嘘泡妞本事能吹到天上,但到他面前,也会刻意收敛,因为知道哥有点看不惯。
但现在志林邀他去俱乐部,却是有意为之。因为他实在受不了廖冰然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的骄横。那个女人真以为自己是个宝?天下女人多了,他不信哥就吊死在这一棵树上。跟权涛都能动枪,对曲丛生那么粗鲁,天哪,什么女人?她以为她真是神?
——是神,也是死神,衰神!红颜祸水!
志林就不信这个邪!仪表堂堂、气质成熟的钻石哥哥,怎么会在那女人的石榴裙下被迷惑至此!对他自己来说,女人不过就是被男人征服的战利品,他,就是将身边看中的女人、一个一个地、不择手段地带到床上……
玩够了就换,这是他的信条——男人的心就应该这样,过尽千帆,对什么样的女人纹丝不乱……
传统的男人太累,所以他要让哥变得不那么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