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剐蹭着路明非的耳膜。
他跪在冰裂隙边缘,登山镐深深凿进冻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零号站在他身后三步的位置,白色防寒服几乎与苍茫的雪地融为一体,唯有护目镜下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亮得刺眼,仿佛冰层下燃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
";你听见了吗?";零号突然开口,声音被呼啸的狂风撕成碎片。
路明非刚要摇头,耳蜗深处突然炸开一声轰鸣。那声音像是有人将青铜巨钟沉入深海,暗流裹挟着钟锤撞向冰封的岩壁,震得他后槽牙发酸。冰层在脚下发出细碎的龟裂声,雪粉顺着裂缝簌簌坠落,在探照灯的光柱里翻腾成苍白的雾。
";尼伯龙根之钟。";零号的匕首从袖口滑出,刀刃映出她凝霜的睫毛,";黑王的信徒在敲丧钟——但不是为祂,是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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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的喉咙发紧。
三小时前,他们还在格陵兰考察站的暖炉旁喝热可可。零号用匕首尖蘸着融化的巧克力,在桌面上画出倒悬的树形图腾。";世界树的根系贯穿所有尼伯龙根,";她说,";而黑王的心脏就埋在树根下。";现在那些扭曲的线条正在他眼前具象化——冰裂隙深处浮出一抹暗青色,那是具被冰封的尸体,穿着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探险队制服,裸露的皮肤上覆满龙鳞。
";1953年英国混血种特别行动队。";零号用刀尖挑开尸体僵硬的指关节,一本皮质笔记跌落在雪地上,";七名A级混血种,带着炼金炸弹想炸断世界树的主根。";
路明非捡起笔记,内页用血画满树状图,拉丁文标注的经纬度在枝桠间蠕动。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尸体的手指突然抽搐着抓住他的手腕——本该是眼窝的位置腾起冰蓝色火焰,龙化的颚骨张开,露出匕首般的利齿。
零号比尸变更快。
匕首划出银亮的弧光,头颅滚落冰面,黑血溅上路明非的护目镜。腐蚀性的液体烧穿树脂镜片,他右眼传来烙铁灼肉般的剧痛,却在疼痛中听见路鸣泽的笑声。
";哥哥还是这么心软。";少年的嗓音裹着蜜糖般的恶意,";对付尸守要砍第七节脊椎,你高中生物课都在看诺诺的后颈吧?";
剧痛让黄金瞳不受控地燃起。路明非的视野陡然清晰,暴雪在他眼中分解成无数冰晶的轨迹。三百米外的冰原上,更多黑影正从裂隙中爬出,它们佝偻如朝圣的僧侣,腰间青铜铃铛随着蹒跚的步伐叮咚作响。铃声与钟声共振的刹那,冰层深处传来雷鸣般的心跳。
咚。
咚。
咚。
那不是心跳,是某种更古老、更庞大的存在正在苏醒的脉动。零号突然拽住他的后领向后疾退,雪地摩托的引擎在身后轰鸣炸响。路明非在惯性中撞上金属支架,瞥见后视镜里冰原正在塌陷——裂缝如蛛网蔓延,数不清的龙化尸守从地渊中爬出,朝着某个方向整齐跪拜。
";别看!";零号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睛,但太迟了。
路明非的视网膜上烙下一幅诡异的画面:暴雪骤停的冰原化作巨镜,镜中倒映的不是天空,而是一株遮蔽苍穹的青铜巨树。虬结的枝干缠绕着星群,根系处蜷缩着山脉大小的黑龙骸骨。当骸骨的头颅缓缓转向他时,路明非听见了黑王的声音——不是龙文吟诵,不是精神共鸣,而是他小学时向婶婶讨要游戏点卡的语气。
";好孩子,";骸骨的下颚开合,冰屑从齿缝簌簌掉落,";到地下来,我把权与力还给你。";
雪地摩托在冰原上甩出锐利的弧线。零号单手控车,另一只手按在路明非渗出黑血的右眼上。";忍着点。";她指尖亮起炽白的火焰,路明非闻到皮肉焦糊的味道混合着雪腥气冲进鼻腔。剧痛中,他恍惚看见零号的防寒服下渗出金色纹路——那不是什么御寒的衣物,而是长进她皮肤的龙鳞甲胄。
三百公里外的斯瓦尔巴群岛,诺诺从船舱的硬板床上惊醒。
舷窗外极光如毒蛇吐信,她摊开掌心,一道灼痕正在皮肤上蜿蜒生长,最终凝结成世界树的枝桠形状。凯撒推门而入时,狄克推多的刀鞘上还凝着冰碴。";楚子航失联了,";他说,";最后定位在格陵兰海沟。";
诺诺将灼痛的掌心按在舷窗上。玻璃内侧迅速爬满霜花,勾勒出模糊的人形轮廓——那是路明非在暴雪中狂奔的身影,身后追逐的却不是尸守,而是无数个瞳孔流金的自己。
";不能等学院了。";她咬破指尖,在霜花人形的胸口画出血色咒纹,";有人在用他的眼睛窥探这个世界。";
冰原上的追击仍在继续。尸守的铃铛声越来越近,零号突然猛打方向,雪地摩托朝着冰崖边缘冲去。路明非在失重感中抱紧她的腰,听见她背脊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吟——那不是人类该有的骨骼声,而是龙类收拢翼膜的震颤。
";抓紧。";零号说,";我们要去参加一场葬礼。";
摩托冲下冰崖的瞬间,路明非看见下方的冰海裂开漆黑甬道。波光粼粼的不是海水,而是无数青铜棺椁悬浮在虚空中,棺盖上刻满相同的树形图腾。最深处那具棺木正在缓缓开启,伸出的枯骨手指上戴着枚熟悉的尾戒——楚子航的猎刀曾在那枚戒指上留下斩痕。
钟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路明非听清了旋律。
是贝多芬的《葬礼进行曲》,用龙文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