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惨叫声还在梁柱间回荡,陈暮雨跌坐在满地碎瓷中。那些嵌在窗棂里的人齿仍在开合,将童谣碾成粘稠的咕哝声。嫁衣女鬼的盖头不知何时重新垂下,绣着并蒂莲的袖口探出森森指骨,攥住他的手腕往八仙桌下拖。
\"公子该还债了......\"
桌布掀开的刹那,陈暮雨看见地板竟是一池翻涌的血浆。数十具白骨在血水中沉浮,颅骨眼窝里都插着燃烧的线香。女鬼拽着他坠入血池时,他听见自己典当玉坠时的当票内容正被亡魂齐声诵读:\"押魂三寸,借阳三载......\"
血水灌入鼻腔的瞬间,陈暮雨胸口的骨纹烙印突然发烫。血池底部浮现出客栈微缩模型,每间客房都在渗出黑血。他惊恐地发现地字号客房的位置,正对应着自己被拖拽的轨迹。
当陈暮雨从血池挣扎着爬出时,已身处挂着素白帷幔的密室。六扇屏风立在面前,每扇都蒙着半透明的人皮。女鬼的指甲划过屏风,皮膜下立即凸起挣扎的手印。
\"这是陈老太爷的手笔。\"女鬼的盖头无风自动,\"万历年间他用活人绷皮作画,那些惨叫......\"她突然掀开第三扇屏风,露出用肋骨拼成的山水图。某处\"山峰\"突然裂开,半颗发黑的眼球滚落到陈暮雨脚边。
屏风后传来木鱼声,陈暮雨转头看见供桌上摆着尊古怪神像——佛首人身,但脖颈以下全是缠绕的肠衣。神像手中念珠分明是孩童的指节串成,最末一颗还粘着粉色的甲床。
女鬼突然将陈暮雨推向供桌。他的手掌按在积满尸油的香炉上,炉灰里突然伸出无数紫黑色的婴儿手臂。这些小手攥着他的手腕往香灰深处拖拽,指甲缝里渗出的脓液在桌面蚀出\"偿命\"二字。
\"厨房的饿鬼们等急了。\"女鬼的肋骨间响起铜铃声。密室东墙轰然洞开,陈暮雨闻到腐肉蒸腾的恶臭。八口大灶上的蒸笼正在剧烈颤动,每道缝隙都伸出泡发的青紫色手臂。
最靠近灶台的那具白骨突然立起,它盆骨上还挂着半截绸缎裤管。白骨下巴开合着凑近陈暮雨,空荡荡的胸腔里传出他父亲的声音:\"雨儿,替爹把左腿骨从功德箱里取出来......\"
嫁衣女鬼的盖头终于滑落。她的左半张脸是森森白骨,右脸却保持着新嫁娘的娇媚。她从颅骨中抠出块玉牌,正是陈暮雨典当的那枚祖传玉坠。只是原本莹白的玉石此刻浸满血丝,内里浮现出客栈的立体影像。
\"以陈氏血脉为引,立此阴阳契。\"女鬼将玉牌按在陈暮雨胸口的烙印上。他的皮肤立刻浮现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是无数蚂蚁在皮下爬行。供桌上的肠衣佛突然睁开双眼,瞳孔是两枚生锈的铜钱。
契成瞬间,厨房所有蒸笼同时炸开。陈暮雨看见童尸们蜷缩在笼屉里,每具心口都钉着写有陈家族人名字的木牌。女鬼的手指插进他的锁骨,蘸血在虚空书写:\"今夜子时前,超度七具怨尸......\"
辰时的梆子声在客栈各处响起。嫁衣女鬼突然将陈暮雨拽向天井,井沿上摆着七个盛满脑髓的陶碗。井水黑如浓墨,突然浮起数十件泡胀的中山装,每件衣服的领口都探出半截颈椎骨。
\"先喂饱它们。\"女鬼踢翻陶碗。脑髓坠入井中的刹那,井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陈暮雨被强迫按在井沿,看见自己倒影的脸正在腐烂。当他挣扎着后退时,发现那些中山装已爬满青苔,袖口伸出芦苇管般的指骨。
女鬼从账房取来盏人皮灯笼,强行塞进陈暮雨手中。灯笼表面凸起的人脸突然张嘴咬住他的虎口,吸饱血后亮起幽绿火光。灯笼骨架上刻满小字,细看竟是历代陈家人死亡时辰的记录。
\"该去喂骨佛了。\"女鬼指向大堂梁柱。陈暮雨这才看清,那些木质花纹根本不是雕刻,而是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在缓慢蠕动。当他被推上梯子时,最近的人脸突然睁开双眼——正是三年前失踪的二叔。
厨房的饿鬼们开始撞门。陈暮雨握着烛剪的手不住颤抖,人脂蜡烛在触到梁柱的瞬间爆出火星。那些木质人脸发出满足的叹息,而蜡烛燃烧形成的蜡泪,竟在空中凝成\"申酉戌亥\"四个血色时辰。
当他剪下第三段灯花时,整根梁柱突然渗出黑血。陈暮雨脚下一滑,跌进梁上暗格。腐臭的暗格里堆满风干的肝脏,每片都穿着红绳,绳头系着的木牌写着生辰八字。最上面那片肝叶还在微微颤动,拴着的木牌赫然刻着他自己的名字。
厨房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女鬼的尖啸在梁柱间震荡:\"快用你的血喂佛!\"陈暮雨咬破手指抹向人脸,梁木顿时伸出无数肉须缠住他的胳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小臂的血肉被吸食殆尽,露出沾着血丝的尺骨。
当正午的阳光穿透客栈纸窗时,陈暮雨发现自己躺在玄字号客房。他的左臂完好无损,但皮肤下隐约可见木质纹理。床头摆着碗猩红色的粥,粥面浮着片带牙印的舌头。
女鬼的声音从屋梁传来:\"喝下往生粥,才能见怨尸。\"陈暮雨勉强咽下一口,顿时满嘴铁锈味。粥里的米粒突然在舌面上跳动,竟是上百颗被碾碎的白齿。他扑向痰盂呕吐时,发现吐出的秽物中混着几缕女人的长发。
铜镜在这时蒙上水雾,镜面浮现出血字:\"未时三刻,地字二号房。\"陈暮雨转身时撞翻铜盆,泼出的水在地上汇成客栈平面图。图中标注红叉的位置,正是昨夜传出惨叫的客房。而所有红叉的连线,恰好构成他在血池见过的骨佛图腾。
申时的更漏声响起刹那,陈暮雨被无形力量拖向客栈后院。荒草丛中矗立着八角凉亭,檐角挂着八件血衣。女鬼的身影在亭中忽隐忽现,手中握着把骨梳,正慢条斯理地梳理亭柱上垂落的肠子。
\"第七具怨尸在此。\"女鬼的指甲划过亭柱,青石表面立即浮现出女子沐浴图。当陈暮雨凑近细看时,画中女子的皮肤突然层层剥落,露出用血管绘制的客栈地图。那些血管开始鼓胀,在石柱表面隆起跳动的脉络。
凉亭地砖突然塌陷,陈暮雨坠入布满黏液的地窖。数百件嫁衣悬吊在头顶,每件下摆都缀着串风干的胎盘。女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找出真正的新娘,否则戌时的剥皮匠就要来量你的身子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