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宋元顿时缩了缩脖子,捂着后脑勺愤懑地扭回头。
然而没等他说话,钱雍就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到了先前打斗的位置,指着周遭的桌凳唾沫横飞道。
“小子,我说的话你都听到哪儿去了,你瞧瞧,我这可都是上等木料,差点被你那破剑划到,你知道换一个桌子得花多少钱吗?”
宋元本以为钱雍是为了自己刚才出言算计他对自己动怒,谁曾想,居然是因为这个!
可宋元顺着钱雍手指的方向看去,愣是找了半天都没看到桌子上有任何损伤,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然而下一刻,他的脑袋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虽然力气不大,但依旧让宋元愣了下。
钱雍劈头盖脸的责备声接踵而至。
“别看这次什么事都没有,但不意味着下次不会损伤到,你小子难道就不知道出外面打去吗?万一弄坏了店里的任何东西,可都得我出银子修......”
钱雍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都像是陷入了自言自语的境地,压根没再去看宋元,而是冲着面前那十几张桌子絮叨了起来。
这一幕不光是惊到了宋元,就连周遭那些第一次到此的客人都不免一阵诧异,唯有常客见此忍不住叹了口气,招呼着苏吉几人结账离开。
毕竟这种阵仗他们可是见得多了,还不知道钱雍啥时候能结束呢!
宋元的嘴角颤动着,再一次被钱雍这爱财如命的姿态所惊。
这时,苏吉走近了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宋元诧异了一下,忍不住看了眼依旧陷入自我的钱雍,这才跟着苏吉来到了一边,动手收拾起了那几桌客人吃剩的盘碗。
宋元将墨峰重新背在背上,又忍不住看了眼钱雍,短暂思索下,凑近苏吉小声问了句。
“你们掌柜的没事儿吧,我怎么觉着他这精神不大正常?”
苏吉闻声苦笑着摇了摇头,“习惯了就好,钱掌柜人很好,就是吧……”
说着,苏吉带着几分忌惮地瞄了一眼钱雍,这才吐出了一个字。
“抠!”
宋元深以为意地点着头,既来之,则安之,也与苏吉一般收拾了起来,倒也颇为利索。
剩余人招呼着其他围观的客人,酒馆内重新陷入哄闹,先前所发生的一幕仿佛已然被所有人忘却了一般,整个厅堂之中依旧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宋元倒是颇为享受这般清闲的日子,毕竟自打从落马镇出来以后,他就没过过几天平静日子,且不提不知道几次险些丧命,光是这一路奔波赶路就足够折腾人了,更别说那几个月的军旅生活,更是回想起来都觉得累。
不过这么突然平静下来,宋元反倒是有些不适了,总觉着心里不踏实,似乎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个招惹灾祸的命!
想着,宋元忍不住思及说这话的人,目光不由得朝外面望去,也不知道谢涟这时候身在何处,有没有遇到危险。
宋元出着神,倒没注意到门外走过一个叫花子,目光落在了他还没来得及缠绕的墨峰之上,但却并没有停留,而是径直从门口走了过去。
片刻后,宋元收回目光,轻叹一口气,继续收拾了起来。
一整个下午,宋元都在跟着苏吉了解伙计需要做些什么,虽说活并不难,但却极为繁杂,饶是他都记了许久。
直到夜半,临近亥时,酒馆这才打烊,几个伙计收拾完最后几桌后,方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了阁楼。
除了苏吉以外,其余四人宋元经过这半天的相处,倒也略微熟络了一些。
有一个与他一边大的小子,另外三人则是皆与苏吉差不多年纪,二十出头。
霍用、马大壮、苏周,这是三人的名姓,而那与他一边大的小子却是无名无姓,是钱雍从路边捡回来的乞丐,店里人都管他叫小花子。
小花子的性子活跃得很,仿佛与谁都天生熟络一般,这不,宋元刚来到床上,小花子就忍不住凑近了,两眼直放光盯着宋元拿在手里的墨峰,半晌移不开视线。
“宋哥,你是大侠吧?你今天那几招可真厉害!”
说着,小花子有模有样张着两只手比划了起来,看的余下三人直发笑,忍不住打趣起来。
宋元倒是颇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大侠算不上,不过也能算作一流武者了吧!”
他这话倒是不假,按照江湖上的划分,一重凡武境者被称作武者,二至三重凡武境者便被称为三流高手,四五重则是二流高手,六七重自然就被划分作了一流高手。
当然,这只不过是寻常民间的划分罢了,毕竟按照常人的认知,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也不过是一些凡武境之人,至于周天境及更高的万象天罗境界,那就已经不是寻常人随意能接触到的了,自然也不会用常规的流派来划分。
宋元虽说并无境界,算不得武者,可按照他的实力,早已超过了一流行列,眼下这般说倒也并不算自夸。
而听闻他这话,除了还算有几分见识的霍用以外,其余几人皆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表现得格外惊讶。
他们不过是寻常人,自然看不出来今天那几人的厉害,同样也看不出来宋元的特别之处,只觉着宋元的实力必然不低,却没想到居然是一流高手!
一想到自己居然和一流高手待在一张床上,几人就忍不住兴奋起来,纷纷嚷嚷着让宋元教教他们。
听着耳边熙熙攘攘的声音,宋元似乎找到了当初在落马镇教那群小子丫头的感觉,摇头晃脑给他们讲了起来,时不时拿起自己的剑摆弄几下。
五人聚作一堆,唯有霍用一人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床铺上,手里捧着一卷褶皱发黄的书,面无表情地看着。
不知不觉便已夜深,几人毕竟忙活了一整天,哈切连天,虽说依旧想听宋元讲他这一路上的故事,奈何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只好各自睡下。
宋元右边挨着小花子,而左边却是霍用。
没过多久,耳边就响起了几人的鼾声,宋元却有些辗转难眠,怀抱着墨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
猛然间,宋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刚好和霍用投来的直勾勾的视线对在了一起,不由得一惊。
“你……你不睡觉盯着我干嘛?”
“没事……”
霍用的神情很平静,半点没有因自己偷看被发现而感到难以为情,好在经过这半天,宋元倒也清楚这家伙的淡漠性子,同样没多说什么。
可霍用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他才忍不住问了句。
“你说你当过兵,是真的吗?”
宋元闻声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霍用的脸上,那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竟像是泛起了一层光。
“真好!我也想参军!”
霍用忍不住感慨一句,翻个身,同样望着屋顶。
似是没想到霍用的回应,宋元呆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问了句。
“那你怎么不去?眼下这年月,到处都在征兵,想参军应当很容易吧?”
闻声,霍用却是不由得敛下眼皮,片刻后才带上几分落寞道。
“我去过,但是……被赶出来了!”
宋元一惊,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为什么?”
然而,这却像是触碰到了霍用的难言之隐般,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得出来。
见此,宋元也没有再追问。
本以为霍用不会再开口了,宋元便闭上眼,迷迷糊糊将要睡去。
朦胧之际,耳边才传来霍用的声音。
“要是有机会,你能给我讲讲军伍里的事吗?”
宋元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好,可转头他就直接睡着了。
听着耳边传来的轻微鼾声,霍用抿了抿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一夜无话,余下几日,宋元彻底融入到了伙计们的生活中,每天天一亮便穿好衣服开始开门做生意,直至亥时初刻打烊方才能歇息。
但自打他来到此处以后,每日回到阁楼听他讲一番这江湖上的故事几乎成了必行之事,直听过瘾了众人才肯安心入睡。
有时宋元也会教他们几招拳脚功夫,看着几人在地上摆弄着架势,逗得其余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宋元倒也还记着霍用的话,不时也会讲一些自己在晋军时发生的事,吹嘘着自己作为一军司马,指挥千军万马时的功绩。
每逢此时,霍用便会放下手里的书,认认真真听了起来。
宋元也是后来才知晓,霍用看的那本书卷便是兵法,足以可见他对于那军旅生涯何其向往,可究竟为何不曾参军,而是来此处做起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伙计,宋元却到底是没能听霍用说起。
这般日复一日,不知不觉间就是一月时光,几人之间也彻底熟络了起来,甚至因宋元的本事,隐隐有着以他为主的趋势。
钱雍并不常在店中,隔三差五便会到周遭的县镇州城中收取租金,宋元也是从苏吉口中才得知,这家伙那就是个土财主,不知坐拥多少地契,甚至于周遭城镇中不少大酒楼都是他的地。
钱雍也不显摆,若不是苏吉背地里揭这家伙老底,宋元都不知道,这抠门的家伙居然如此富庶,简直就是个貔貅!
这天,宋元一如既往在柜台前迎接着进来的客人,钱雍却是走下楼招呼着他。
“宋小子,收拾东西跟我走!”
宋元一愣,下意识问了句。
“上哪儿?”
“跟我去趟幽州!”
“幽州!”
宋元顿时眼前一亮,此幽州如涿州一般,乃是州城,而燕云十六州也可统称为幽州。
师父临行前只告诉自己要去幽州找人,却并不曾说这幽州究竟指的是什么,宋元也是到了此处方才知晓还有如此细分。
眼下听闻钱雍要带自己前往幽州,宋元如何能不开心,想都没想就连声应了下来。
“好好好!我这就好!”
丢下一句话,宋元便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跑去,不过片刻就提着墨峰赶了下来。
钱雍也像是有些急,并未多说什么,当即带着宋元策马朝幽州而去。
二人上午出发,直至入夜方才来到幽州城,而后便在钱雍的带领下朝着城西方向而去。
二人牵马走过长街,却发现街道两侧居然躺着不少落难之人,灰头土脸的模样极为狼狈,甚至看上去颇为虚弱。
而钱雍见此竟是做了一件让宋元出乎意料的事,只见他从马搭子里掏出一个锦绣包,打开口子,清晰可见其中满满当当的铜钱。
钱雍丝毫不担心这些人会来抢,从中抓了一把递给了宋元。
“一人给五文钱,别数错了,要是有多给的,我可从你工钱里扣!”
宋元茫然接过,不等他反应过来,钱雍就已经开始给那些落难的人分发起了铜板,周遭顿时乱了起来。
“我也要我也要!”
“求求大爷给我施舍两个吧,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谢谢大爷!”
…
周遭的叫嚷声方才将宋元从走神中拉回,他有些想不明白钱雍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也想不通这家伙平日里扣扣搜搜,眼下怎么舍得将自己的钱分给这些人。
但不论因为什么,此刻,钱雍在宋元心中的形象不由得转变了许多,倒不再像是初时那般势利的令人生不出半点好感了。
收敛起思绪,宋元便开始了自己的动作,一边招呼着不断向钱雍涌去的人,一边安排着他们。
“我这边也有,没领到的到我这儿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乱了可就没有了!”
这些难民倒也真听话,虽说是一股脑涌上来的,但还是在宋元的喊声下排起了长队。
此处的动静很快吸引到了远处的难民,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二人手里的铜板很快就散空了。
但钱雍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从马搭子里又掏出两包铜板,扔给了宋元。
二人就这般一直散了一个多时辰,足足散尽了八包铜板,这才将所有的难民都兼顾到了。
看着每个人脸上洋溢出的喜色,钱雍的脸上竟不自觉带上几分笑意,刚好被宋元捕捉到了。
这时候,他才忍不住凑近了问一句。
“掌柜的,这么多钱没了,你不心疼啊?”
钱雍闻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回答,而是牵着马向前走了去,淡淡的声音随风而来。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钱从来也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