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是甜的呢……
白苓尚在纠结,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后,干柴烈火的男女已然整理好着装,恢复人前的衣冠楚楚。
甚至还克制地疏离,像是根本就不熟。
“沈大人,奴家先告退了。”
华服女人福身,挑起绯红眼角,脸蛋酡红,眸中泛着靡靡水光,可只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华夫人慢走。”
威严儒雅男人颔首,微微抬手,玄衣翩飞,依旧是风度卓然的兰陵知州。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清风卷过沾着露水的草尖,无人知晓这里曾经发生一场香艳春事——
如果没有两个人在假山后面偷看的话。
白苓目送着两人背影远离,心中五味杂陈。
她一开始看沈知州夫妇容貌气度那般登对,是真有点磕,可现在是怎么都磕不起来了,隐隐还有点反胃。
人前儒雅人后咳……的沈知州,见过刚才那一幕,白苓自己觉得无论如何是无法直视了。
林惊鹤边静静欣赏少女复杂变幻的神情,边悠闲吃着橘子。
直到还剩最后一瓣,他又递到少女唇边。
白苓想都没想直接咬下,等又冰又甜的汁水绽开,刺激得她回神。
她倏然抬头,撞进墨玉似的眸里,不似之前那般幽深疏离,而是泛着清浅笑意。
白苓怔了一下。
“怎么,阿怜莫不是甜傻了?”青年眸色戏谑。
白苓冷不丁打了个颤,别扭侧开脸。
她梗着脖子回怼:“你才傻,你全家都傻……好心给你个甜橘吃,还恩将仇报骂我傻,是哪里的道理?”
她愤然吐槽,目光胡乱飘,就是不敢落在某道月白身影上,想到什么,忽然把嗓子吊起来:
“哎呀呀,阿苓现在才知道,看似清风朗月的林公子,竟然有窥私的癖好……”
她掩着唇娇笑,露出的眉眼得意洋洋,像只偷到腥的小狐狸。腰间系着的银铃随之铃歌泠泠,发尾的铃铛被风带起,与之相合。
心口又漫上莫名痒意,林惊鹤皱眉,捻了捻指腹。
见他神色迷惘,白苓以为是自己戳中了他的痛点,越发得意。
她抱胸睨他:“怎么,林公子敢窥私,却不敢承认吗?莫不是怕阿苓把这事抖出去……”
她歪着头,向前探身子:“名声尽毁?身败名裂?”
她越说越兴奋,若是身后有根尾巴,怕不是早就翘得老高。
可惜是只小花妖。
林惊鹤忽地笑,把因为困惑无端生发的暴戾抛了干净,轻轻道:“阿苓刚才看得不是也很认真吗?”
果然,少女得意的神情瞬间垮掉。
白苓回想到刚才一幕,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她转过身,抵唇轻咳了两声,强撑着一派正气:“我那是……那是……见到熟人,有点好奇而已,对!就是好奇而已啦!”
“林公子,你不能自己喜欢窥私,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她认为自己的理由非常正派合理,身板也挺了挺,凛然转过身,却见原本站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青年早就走到十米开外,只给她留下一个潇洒无情的背影。
白苓:“……”
她有一句……算了,不能讲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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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惊鹤和白苓一前一后回去,宴席上已不再是歌舞表演,而是为寿星献礼的环节。
兰陵不愧是香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什么金缕衣、神龟甲、玄女玉、青龙鳞、凤凰羽……个个绚烂生光、五彩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
在这些东西旁边,金银珠宝都被衬成了俗物。
在弱水河见过最耀眼的就是好友孔雀妖尾翎的白苓,边吃糕点,边流出了羡慕的泪水。
她抹去唇角,啊不,眼角泪水,望向那熠熠闪光的据说价值千金的凤凰羽,心想到时候一定要多薅几根好友的尾巴毛。
孔雀也是灵兽,虽不及凤凰,但也应该很值钱吧。
少女这副艳羡的小表情落在胡枝音眼里,她朗声笑:“阿苓若是喜欢,等到了上京,我送你更珍贵的。”
“真的?”白苓倏然扭过头,感动至极,“知音姐姐,你可真好。”
少女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眼尾却自然上翘,琥珀瞳晶莹剔透,闪着期待的光,让人幻视一只正在撒娇的狸奴。
胡枝音被可爱到,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
白苓也乖巧地任金主揉捏,弯弯眼睛咯咯地笑。
……女主的财力和阔气,她还是非常相信的。
“阿苓妹妹的脸可真软。”胡枝音享受极了,“真好捏。”
“很好捏吗?那我也来——”
风逸之这个榆木脑袋也要过来凑热闹,却被胡枝音一巴掌拍手,手面顿时通红一片。
“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胡枝音冷眼瞧他。
还想反抗的风逸之顿时偃旗息鼓,挠着头讷讷:“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过,你也不必用这么大力气吧?”
他捂着手背,神色幽怨。
“疼?疼才能长记性。”胡枝音放下揉捏白苓脸的手,抱胸冷笑。
两人又开始日常拌嘴,白苓已经习惯男女主欢喜冤家的相处模式,也不劝着,笑呵呵在旁边看戏,时不时还往嘴里塞个果子。
林惊鹤的目光落在少女腮帮上,圆圆鼓鼓的,像是只小仓鼠。
他弯唇。
白苓正在看好戏,脸却冷不丁被冰润的指尖捏了几把。
她愣住,停止咀嚼,慢吞吞扭过头,幽幽望向她。
“确实好捏。”在少女即将要炸毛的前一秒,林惊鹤先收回了手指,笑吟吟出声。
白苓皱眉,刚想质问他,鼻尖却拂过一阵幽然香息,透着一种酥骨头的艳。
几乎已经确定是何人,她扭过头看去,果然见华服丽冠、花容艳骨的美妇款款走来。
“民妇华容,奉上三十盒玉女,恭贺夫人仙寿。”
她招了招手,身后两个高大健壮的女卫捧着两个白玉盒上前,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各摆着十五个白瓷小盒,质地晶莹温润。
都和白苓那个一样。
霎时间,宴席间议论纷纷。
男人讨论着华容的美貌和玉女的价值,而女人则是为玉女的养颜效果和神秘奇香倾倒。
一盒玉女值千金。
而这里却有整整三十盒,怎能让人不亢奋?
一直雍容沉静的沈老夫人也不免激动,用力握住座椅把手:“好,好,华夫人此礼,深得我心啊!”
美妇以手帕掩唇:“夫人喜欢,即是华容之幸。”
华夫人被迎为座上客,就坐在主位左手侧,和沈老夫人谈笑风生。
而右手侧就是沈知州夫妇。
白苓特地观察了下他们的表情。
沈夫人表情依旧恬静温柔,似乎是一无所知,望向交谈甚欢的两人还唇角带笑,真诚为婆母高兴。
而沈知州虽然表情端肃穆,但还是被白苓捕捉到若有似无瞥向华夫人的视线。
白苓咂舌,端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被呛得猛咳出。
“这茶……”
凝着茶杯里晶莹的液体,她不死心地又尝了一点,确实是酒。
“咳咳——谁把我的茶换成酒了?”
白苓倏然扭头瞪向茶杯那边的青年,质问的目光似烈火燃烧。
青年淡定自若,“某见阿怜杯中空了,便添了点。不知阿怜不能饮酒,真是抱歉。”
他说着抱歉,表情却毫无歉疚之色,黑眸盛满戏谑笑意,似乎在嘲讽她,十分欠揍。
“谁说我不能喝酒,不过是不喜欢这味道而已。”
白苓咬牙,端起杯子酒一饮而尽,反正她不能在这老狐狸面前丢了面子。
“阿怜好酒量。”青年轻声赞,顺便就把她的空杯子倒满。
沈府宴席用的都是都是上好的果酒,清甜甘冽,本不会醉人。
但白苓自从穿进这个世界就没喝过酒,乍一喝,热意上头,还真有点晕乎乎的。
可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林惊鹤有机会嘲笑她。
白苓再次端杯,还是一口闷。
酒液沿着嘴角流下,顺进衣襟,她浑然不在意,冲着林惊鹤展示空杯底,咧嘴笑,“看吧,我能喝,别瞧不起我好吧。”
林惊鹤就是在逗她,本要继续为她斟满酒杯,目光落在少女脸上时,整个人一怔。
她抬起头, 望着他。
林惊鹤眼睁睁看着少女白玉似的脸颊一寸寸染上酡红,柳叶眼睁的圆溜溜的,琥珀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努力睁着眼,水雾却越来越浓。
林惊鹤几乎都能想象,如果揉开那层水雾, 一定会有晶莹剔透的水液满溢出来,无力的、柔缓的蜿蜒过他的手背……
她忽然颤了下,一颗泪便似断线珍珠从眼角滚落,缓缓划过脸颊,晕开绯红春色。
她的神色还是那样得意、鲜活,可又无端生出茫然,东张西望,纯真的像个稚童。
林惊鹤指骨收紧,心口好像霎时陷出了一个洞,深不见底,无边的、广阔的、让他完全不能理解的空虚感在拉他坠落。
他又骤然陷进了深沼中,被粘稠的、湿润的泥土包裹,严丝合缝、挣扎不得。
他唇角的笑慢慢收敛,眸中黑潮汹涌,无边的戾气吞噬了他。
白苓毫无所觉,还在为自己的酒量沾沾自喜:“怎么,被吓傻了吧?再给本仙女倒酒啊!”
她不满地看向一动不动的青年,干脆直接上手夺他手中的酒壶,却不想往前倾时,眼前直接天昏地暗。
下一瞬,她就栽进一个充斥清苦幽香的怀里。
那味道让她十分安心,如乳燕归巢般,她大脑迟钝地运转了下,最后选择蹭了蹭,然后几乎没有什么挣扎就阖上眼眸睡去了。
林惊鹤垂眸向怀中少女恬静美好的睡颜,长睫还挂着泪珠,眼角泛着胭脂色的湿红。
刹那间,胸中尖锐的暴戾如潮水褪去,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