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在混沌中浮沉,昏昏沉沉间,隐约听见有人附在她耳畔,一声又一声唤着“阿怜”。
那呼唤时远时近,像隔着重峦叠嶂的云雾。
音色极为好听,清越如山溪叩击寒玉,将她的神识从深渊里一寸寸勾回来,可声线却颤栗、小心翼翼、还带着一丝……恐惧。
手被紧紧握着,握到掌心浮出黏腻薄汗才被松开片刻。可待掌心汗被湿布擦干净,就再度被握着,十指交叉、严丝合缝。
普通冷兵器造成的伤口,对白苓这只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哪怕匕首上沾着毒,也是小事,她动动手指便能去除。
但为了把这场戏演得逼真,将效果最大化,她任由毒药在身体里扩散,便硬生生“昏睡”了三天两夜。
而这三天两夜,晏惊鹤守在床边寸步不离,指尖抚着少女脸廓,目光一寸一寸流连过少女苍白精致的面容,不厌其烦。
陈佩生劝他去吃饭,却被厉声喝走,无奈之下只能说:“大人,您得为自己的身体考虑啊,夫人舍命救您,如此情深,定然不希望您累垮了身体。”
他挥了挥手,让人送饭进来,拱手苦口相劝:“大人,您还是吃点吧,莫要让夫人伤心。”
自从那晚,晏惊鹤便定下了下月初九与白苓完婚之事,命令晏府众人都唤白苓为夫人。
晏惊鹤看了眼少女紧闭的眼睛,声音沙哑:“好,不能让阿怜伤心。”
他就在屋中用餐,可再精美的菜肴都食之无味,纯粹是为了饱腹。
而躺在床上的白苓却被饭香味勾得肚里馋虫作乱,差点没忍住坐起身,幸好她意志力坚定,才把这场戏演下去。
待到第三天晚上,大夫说的最后时限到了,她才悠悠转醒。
睁眼的刹那,烛火将残影烙在眼里。
白苓看见手抵着额角、依靠在床柱上闭眼假寐的青年,眸光异样闪烁了下。
日夜相处的这些天,她对青年的习性了解不过,重视衣冠整洁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每日都要沐浴,衣服外衫都一天一换,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可此刻,他未束发,满头鸦羽似的黑发随意垂落在肩头,衣服竟然还是三日前的那件,衣襟处深褐色的血渍蜿蜒如枯藤。
他眼下青黑,下颌新生的胡茬泛着淡淡青色,像是白玉上蒙了层霜,狼狈至极。
白苓试探喊了声:“大人?”
“阿怜!”
青年几乎是立刻睁开眼,看见她苏醒,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将她捞进怀里,双臂紧紧勒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
白苓感觉骨头都要被揉散架了,想推开他,但手上没什么力气,只好任由着他抱。
“阿怜……阿怜幸好你醒了……”
青年声线颤抖。
一向从容淡定的人,此刻竟埋头在她肩颈浑身颤栗,满满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害怕再次失去的小心。
白苓睫毛颤了颤,心口掠过微妙情绪,忽然感觉颈侧被烫了一下。
嗒、嗒、嗒……
滚烫的、湿润的液体落在她的颈侧,顺着锁骨滑进领口。
她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哭了?”
白苓震撼至极,心跳如擂鼓轰鸣,她是预想过老狐狸会着急、会心痛,但她实在没有想到这老狐狸居然会哭。
是啊,老狐狸这种冷情冷肺、薄凉淡漠的人,怎么可能会哭?
这事的震撼程度,不亚于她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河流倒流回山顶,水炙烤成冰……
白苓险些以为是在做梦,毒素还没被她清出体外产生了臆想,可一切都太过清晰。
尤其是青年拥抱的力度,修长指骨紧扣着她的腰身,似乎能勒进皮肉里。
她惊得久久无法回神,直到青年出声:“阿怜,与我成婚,下月初九是个良道吉日,适宜嫁娶。”
“啊,好。”白苓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本想说“太快”,可唇瓣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
“阿怜,我要与你一辈子在一起。”青年明明在说温存的情话,可那语气染着几分悚然的疯戾,倒更像是诅咒,“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白苓抿了抿唇,回应他的拥抱:“好,生生世世不分离。”
而后,两人静默无言,只紧紧拥抱。
他们抱了许久,久到如钩弯月滑到西天,久到白苓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他下巴上的胡茬磨得白苓受不了了,才推搡了他一下,故意娇声调侃:“大人几天没洗澡了,好臭,阿怜都被熏到了。”
闻言,青年立刻松开她,慌慌张张退开时险些带倒青瓷药瓶,极为迟疑地抬袖闻了闻,黑瞳极为迷茫看来:“真的臭了吗?”
白苓忍住笑,捏住鼻子,严肃点头:“是啊,好臭!”
青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堪,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撂下一句“本相去沐浴更衣”,拂袖匆匆而去。
白苓看着那道如修竹的身影慌乱不已,“噗嗤”一笑,伏在锦被上笑得花枝乱颤,可门再度被拉开,青年风风火火折返回来。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黑眸意味深长看向她。
白苓的笑声戛然而止,呆呆看着他:“大人,你怎么——”
青年笑吟吟截断她的话:“本相突然想起,阿怜也三天没沐浴,不如一起?”
“什……什么?”白苓眼睛睁圆,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就被攥住,整个人凌空而起,被他稳稳抱在怀里。
晏惊鹤瞧着少女飞快颤动的浓睫,故意调笑:“阿怜连为本相挡刀都不怕,如今不过一起沐浴,怎么怕了?”
“谁怕了!”白苓着急反驳,声音都变了调,抓皱他的衣襟,“阿怜就是觉得……还未成亲就一起沐浴,实在不合规矩,而且阿怜肩膀上的伤还疼着呢,不方便沐浴。”
“是吗?”青年语调刻意上扬。
“对!”白苓郑重点头,又依靠在他怀里,娇声娇气,“大人,阿怜肩膀还疼着呢,不方便沐浴,大人,你放阿怜回去好不好?”
少女睁着水漉漉的琥珀眸,这一声婉转动人,任是谁也拒绝不了她的请求。
晏惊鹤却淡声:“无碍,本相会伺候好阿怜,绝不让伤口不沾水。”
“你!”白苓不可置信瞪他,像是只炸毛的小猫。
瞧着少女凶巴巴的眉眼,苍白脸颊都浮出了绯晕,晏惊鹤笑容加深:“阿怜真有活力,想来这伤应该并无大碍,可以沐浴了。”
“至于这礼数……”他挑起锋利眉骨,似笑非笑,“阿怜觉得本相是遵守礼数的人?”
白苓眼角猛抽,是啊,这蛇精病的脑回路从不从常理,怎么可能遵守礼数?
毫不夸张地讲,这厮若是能遵礼数,猪就能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