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江铮以为，他应当在战斗中死去，即使死，也是背对太阳。
绝非在自己手中绝望。
天边，不断传来雷鸣般的动静，狂风刮过，使江铮的一头赤发乱舞。
他依旧望着天边，心如止水。
果然，战局皆在江铮意料之中，胜利缓缓向那二人倾斜，即使吴崖子手握灵溪图，也力不从心。
他身上的金光逐渐黯淡，手中灵溪图的威能极速下跌，已经难以支撑。
身上的素袍到处被撕裂，然后被鲜血染红，他口中溢出鲜血，眉心透露着一丝痛苦。
即使山穷水尽，即将战死，他仍旧咬紧牙关，一步不曾退却。
他不时左顾右盼，寻找江铮身影，内心还在牵挂着。
握紧灵溪图，心中信念愈发坚定，他绝不可倒下，若他倒下，这两个邪修便会更加肆无忌惮。
之前的所有计划都将崩盘，原本按照计划，即使碰见两名金丹，他们至少也应该击退对方，震慑住他们。
而现在，还没几回合，江铮现在生死不知，他也即将山穷水尽。
“二哥！他要不行了，全力出手杀了他！”
血六大吼。
身前再次浮现一尊巨鼎虚影，巨鼎缭绕金光，这是他全力一击，威能比之前强盛许多。
血二翻手一道灵光打向远处血丹，随后双手结印。
一柄巨刀横在身后，缓缓升起，宛若一座小山丘。
其上同样缭绕金光，声势骇人。
巨刀和巨鼎划过长空，发出轰隆剧颤，向吴崖子镇压而去。
“喝！！！”
吴崖子咬紧牙关，大喝一声，再次抛出灵溪图，周身零散金光皆涌入其中。
灵溪图迎风暴涨，几个呼吸间便撒下大片阴影，其上山川宛若活了一般。
灵溪哗哗作响，惊涛拍岸，似要涌出画中。
三个庞然大物撞在一起，爆发出剧烈轰鸣，气浪再次横扫长空。
三者在一起角力，一时间僵持不下。
最后巨刀猛然一震，将灵溪图掀翻出去，吴崖子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又被巨鼎砸中。
身上的衣袍炸开，整个人血肉模糊，身形倒飞而去。
“咳咳……噗——！”
吴崖子立于虚空，身形摇摇欲坠，望着敌人快速向自己逼来，深吸一口气，伸手招回了半空逐渐飘落的灵溪图。
“放弃吧，安州迟早是我们的，你若放弃抵抗加入我们，从今往后我等不妨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
血二从容走来，神情得意，语气似是施舍。
“安州……你们的？！”
吴崖子猛然抬起头，双眸似是择人而食的饿狼。
“呵呵……可笑！可笑——！
哈哈哈哈哈——！”
随后，吴崖子放声大笑，眼神逐渐坚定。
随着他放声大笑，鲜血从口中止不住流出，流向胸膛，流过模糊血肉。
突然，他目光一凝，口中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宁做孤魂鬼！不做亡国奴！
吾虽已尽，身后亦有万万人往——！”
吴崖子仰天大吼，声音豪迈悲壮。
“若安州平安，我吴崖子，死又何妨？！！”
这一声似响彻云霄，山川齐鸣。
传到了远处山巅，传入江铮耳中，他面容微动，瞳孔微微一缩。
许久，又叹了口气。
“唉，先生……一路，慢走”
接着，在那两个邪修惊恐的目光中，吴崖子豪迈大笑，体内发出剧烈轰鸣。
随后绽放璀璨金光，小腹内那枚金丹剧烈震颤，随后轰然炸开！
瞬间，恐怖的力量传入吴崖子四肢百骸，他大手一挥，猛然拉开手中画卷。
景秀山河，皆在眼前。
“疯子！疯子！！！”
“快跑！！”
二人顿时被吓得亡魂皆冒，拼了命疯狂向后退去。
“哈哈哈！走不了了，把命留下！”
吴崖子周身竟然弥漫出意境，意境瞬息又化作道韵，随后混沌色道韵中浮现一方神锋。
一条灵溪贯穿而过。
山，赫然是那灵溪山，河，赫然是那灵溪河。
吴崖子缓缓抬手，一指点出，身后山川齐鸣，灵溪奔腾而过，碾压虚空。
只是眨眼间，便将那二人淹没其中，随后那河流宛若发怒，炸成漫天细雨。
而那两名邪修，却消失在雨中，随着细雨撒下大地。
做完这些，吴崖子再也撑不住了，身上金光极速黯淡，背后山川虚影化作云烟。
他一头向地上坠落而去。
砰——！
一声闷响，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躺在大地上，双目无神望着天空。
“哈哈……还……还没死吗？”
一张古画从半空缓缓飘落，落在吴崖子脸颊一侧，他侧脸望去……锦绣山河。
“啧啧啧，不错的道！本仙没骗你吧？强者都是有故事的”
空情似乎都为吴崖子之道所动容。
“差不多了……”
江铮没有答话，赤发在渐阙的风中缓缓落在肩头，他缓缓站起身来，身形消失在山巅。
“咳咳……噗……！”
吴崖子吐出一口鲜血，指尖最后的灵光探入腰间储物袋，带出一精致玉瓶。
接着缓缓向嘴巴送去，但半空中灵光无声消散。
咣当——！
玉瓶滚落在地，刚好滚落在右手旁。
吴崖子喘着粗气，不愿放弃，这玉瓶中的丹药是他唯一的希望。
即使现在金丹破碎，沦为废人，但只要可以吃掉瓶中丹药，捡回一条命，做个凡人又何妨？
好死不如赖活着，吴崖子蠕动两个手指，那两个手指如同纤夫，拼命拖动着手掌向玉瓶靠近。
“先生，辛苦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接着是脚掌踩在水洼中的声音，清脆，冷清。
吴崖子眼珠转动，只见江铮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他负手而立，眸子中的冷漠是那样陌生，令人胆寒。
“江……江长老……”
看见江铮的那一刻，他内心狠狠一惊，什么都明白了，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却很快的隐藏起来。
“你活不了了”
江铮望着他，淡淡吐出几个字，像是审判，又像是陈述事实。
“救……救我……”
吴崖子蠕动喉结，用尽浑身力气发出几个音节，随后目光看向玉瓶。
“你活不了了”
江铮看着这一幕，面色依旧，再次重复了那几个字。
“……”
吴崖子似乎没听见，终于一把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说！”
江铮抬起脚，一脚踩在吴崖子手腕上，目光阴冷，陡然提高声音，一字一句宛若恶鬼敲门道：“你活不了了！”
“呃—！”
吴崖子发出痛苦闷哼，手腕被一脚踩碎，这一刻，他内心再无侥幸。
手中瓷瓶无力滚落在地，他飒然一笑，问道：
“你早就……计划好了……对吗？为什么？”
洒脱过后，释然过后，笑容中满是苦涩。
“为什么？你还记得三字经都写的什么吗？”
江铮并没有解释，反而平静问道。
“三……字经……我是先生……当然记得”
吴崖子声音似乎有了些力气，开口念道：
“人之初……性本善……”
“够了！”，江铮冷声喝止，“这些都是骗人的！书上的都是骗人的！！”
他踩着吴崖子的脚再次用力，断裂的骨茬深深嵌入泥土，江铮冷冷开口，声音低沉。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人之初！
想我这一路走来，亲眼看见我爷爷被灵溪派弟子逼死在面前！
初到灵溪山，只因身怀一枚丹药，便被那贡献堂长老卢克东追杀，于是我杀死了他，还顺带杀死了一个灵溪派弟子，那杂碎竟然觊觎我！
再后来我的弟子在灵溪山脚下，被凌辱残杀，我见她最后一面，早已经不成样子！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有个弟子吧？她叫孟青青，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喜欢吃甜食，可她临死前吃的最后一碗甜食是苦的……是苦的！！
为什么？！！因为她心里苦！！！
再后来我又亲眼目睹父母在我面前被活生生血祭！！
你说，我可曾得罪过他们哪一个？！
啊？！！！
你说啊！！我得罪过哪一个？！！！”
“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呵……！”
咆哮过后，江铮冷笑一声，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激动的情绪。
“所以……书上，都是骗人的”
话音落下，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微风陷入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