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六月过去,迎来三月初春,江面破冰时节。
若说这不过三月,天气依旧寒凉,可逢乱世违背自然变迁,怪象频出,竟在这等时节,出了蝇灾!
然而这种离奇祸事却是与江落陈皮两位‘闲人’无关的。
江落这些时日疯病更重了些,耳边时常出现虚幻哀嚎,狂笑,被勉强拼凑的、错综复杂的畸形记忆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他也变得时而欣喜狂笑,时而沮丧垂泪,有一次更是夜半时分恍若梦魇疯魔,差点将自己吊死在庙门口。
那次多亏陈皮素来警觉从不睡死,及时将其救下,不然恐怕江落头身早就分离!
但便是如此,江落被救下时,颈子也淤血弥漫,样子极为骇人。
后续更是被陈皮接连绑了三日,江落那股莫名癫狂自毁的疯魔之态才渐渐好转,可却一直说不出话来,好似那日伤了音带。
按照陈皮嘲讽的话来讲:“你这半瞎说不出话来也算是积德行善,不然你早晚死在这张犯贱的嘴上!”
被讥讽的江落不同往日,如今神态迷离置若罔闻,整体伶仃纤细,脸色白得透明,恍若一触即碎的白瓷。
陈皮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好似城中吸了那腌臢物的烟鬼,临走前复又将他绑了起来,踢了两脚解了心中郁气这才算作罢。
就这样又过去了三两日,江落精神头终于有了好转不似之前那般浑噩。
“嘶......”江落手脚被捆住,腕部一动便觉刺痛难忍,显然是勒得紧出了血痕,他动了两下没挣开。
夕阳西斜的光束落在他半瞎的双目中,好似一团朦胧火光。
江落嗓子眼干得发疼,不由心里咒骂了陈皮几句,挣不开绳索,索性又成了躺尸状。
然而江落这一躺尸,从夕阳西斜,到月上中天,最后到月落乌啼,被他咒骂的陈皮却是一夜未归!
直到江落彻底不耐,不顾腕部破溃的绑痕,直接挣脱开浸了血,边缘还挂着碎肉烂皮的麻绳。
他一边面目狰狞哑声咒骂陈皮,一边抖着发麻的手解开脚踝上勒着的麻绳。
然而此时天色流转,东方微白。
一道带着浓郁血腥的身影终是踏入庙内。
江落咒骂声一滞,鼻尖耸动,可憎的腥膻之气由远及近。
他嘴角勾起冷笑,嗓音嘶哑嘈耳:“呦!陈皮你这是破了杀戒了!怎得还真有傻子让你一百文杀一人?你杀完人可是看到荣华富贵被迷了眼,不舍得回这破庙?!”
陈皮面色阴沉,眼底凶光未灭,身侧早已没了那‘一百文杀一人’的木板。
今日他却未因江落讥讽动怒,反而觉得那种玄机自心头升起,直达脑海,如锦鲤跃龙门。
就在江落心中恶气愈盛之际,只听陈皮语气阴狠:“人是杀了,但杀的不对。”
江落侧目而视,依旧是一团模糊人影,但他却莫名觉得陈皮在朝他笑,那是一种极为恶毒狂妄的笑。
陈皮端着一个缺口的陶瓷碗,走到青年面前,捏住他的两颊,便将里面的冷水灌了进去。
“唔......”江落还未反应,冷水便滑入喉中,刺激得他呛咳不已,“咳咳......咳咳咳......”
偏生正是他虚弱之时,陈皮桎梏得紧,两颊与强制分开的颌骨,酸涩痛麻。
陈皮见青年狼狈姿态,阴戾低笑:“明日我会再去杀,直到杀了那个人为止。”
一碗冷水喝得江落口鼻皆有,呛咳之下,他甚至觉得有水进入了耳道!
啪——
陈皮手背被抽红,本就缺口的陶瓷碗摔落在地,碎成三瓣摇晃不定。
江落怒瞪眼前模糊人影,嗓音虽哑,却比之前好上许多:“怎么?陈皮你是怕了?想让我帮你?”
陈皮看着自己红了一片的手背,拽起少年衣领,一把将人贯在墙面,语气阴狠:“说反了!我是怕你坏了我的玄机,让你明日滚远些,不然我连你一块杀!”
江落后脑哐当一声,砸在墙面,顿时眩晕不止,但却笑得张狂,厉声道:“我这人,天生反骨,我倒是要瞧你杀不杀得我!”
一丝阴寒自陈皮眼底闪过,他捏住青年血淤未褪的脖颈,但对上青年半瞎朦胧的眼,最终竟是松开了。
江落滑落在地,拽了拽领口,察觉到陈皮今日情绪不对路,只觉无趣,但下一瞬,一道银光自他眼前划过,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身侧的破烂草席上。
“你的东西我只拿了这一件,如今还给你,滚吧!”
江落闻言,不由一怔,抬手触及那抹好似还带着体温的银色,眉眼间尽是茫然之态......
......
翌日,正午时分。
江落将草席子拖到庙门口,躺在上面好生惬意地晒着太阳,左手拎着那抹银色,想了一晚上才从凌乱的记忆中揪出这个东西是什么。
原来这小玩意就是汪家千年圣物,名唤——幽凤。
传闻只要当代圣子吹响此物,无论汪家之人身处何处,耳边都能听到。汪家内部更有荒谬传闻道,得到此物认可者,便能唤出凤凰虚影,延年益寿。
江落在空中抛了抛,嘴角勾起讥笑,不就是遛狗的哨子吗?他也没想到陈皮会将这玩意还给他,毕竟之前他压根没想起来有这东西。
他最开始说的那些什么钱财不过是顺口胡诌罢了!陈皮这夯货居然当了真!
陈皮莫不是以为把东西还了,他就会走?他可不是陈皮那种冷酷无情、没良心的家伙......
思即此,江落又无厘头地笑了起来,笑声愈加惊悚,惊得周遭乌鸦啼鸣振翅飞掠。
江落笑了好一会,笑得腹部抽筋,正当他打算在阳光下睡一觉,等晚上去凑凑热闹时,只听外面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汉口沙湖一带早就有人传过这小子的名,知道他算是个狠角色,但咱们黄葵帮也不至于怕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吧?”
“是啊!陈皮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瓜伢子,即便杀了十来号人,那也是他们无能,我就不信咱们这些人加一起难道还剁碎不了一个陈皮!”
眼见抱怨声渐起,其中一个矮胖长衫呵斥:“这话你们敢去跟搬舵说吗?不敢就把嘴闭上,别坏了搬舵好事!”
抱怨的几人听了这话,眼底虽有不甘,但却不敢再继续废话。
很快他们这八九人便踏入马火庙内,正好对上江落皱眉的模样。
这些人除了矮胖长衫,其余人站在在阳光底下,个顶个的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光,皮被泡发的浮白,他们耳廓边都有被冻得未消疮疤,打眼一瞧就是常年混在江里鲜少上岸的人物。
这一行人正是水蝗那支的黄葵一脉中的水匪!
可惜正如陈皮往日所说,江落现在是个睁眼瞎,这群人就算是长了八个脑袋,他也瞧不清。
但江落鼻子却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腥气,那是种鱼腥,水腥,沤进皮肤里的腥味。
这股味道,令他心中恶心与厌烦翻滚起来,但他脸上却是挂着笑。
这群水匪见到庙门口躺着个伶仃纤细的玉也似的美人,都不由呼吸一窒,眼底闪过惊艳。
但惊艳过后,其中一人瞧见这美人脖颈上的淤痕,手腕上的伤,不由眼露淫邪,咂巴两下嘴道:“陈皮竟然在乞丐窝里养了个小娘们?”
除了那矮胖的长衫账房,其余人听到这话皆是恶意大笑。
“这小娘们被陈皮养得细皮嫩肉,陈皮出去混,把你独自留在这,不怕你跟人跑了?”
“长成这样,陈皮不怕你发浪,多一顶绿帽?”
“小娘们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陈皮弄得傻了,还是被咱们这帮爷们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