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丹麦政府亲自发来批函,外经贸委自然不会怠慢,立即开始积极处理着捐款接洽的各种事宜。
双方在很短的时间内敲定了这笔捐款使用的各种细则——虽然新疆的初衷是确保设备的质量,并希望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技术支持,但这笔捐款的真正受益者,显然还是丹麦的各家风机生产商。
按照丹方的原定计划,风机设备与相关技术将由中方统一招标,优中选优。
然而,其中有一个不可忽视的条款,那就是除了风机外,其他必需的配套设施,如吊车、塔架、变电站等,必须一并附带。
这一要求导致了一个实际问题:即便是320万美元的全额赠款,最终中方实际上只能用这笔资金购买11台机组设备,远远无法支撑起更大规模的风电场建设。
从生意的角度来看,中方的目标却是尽可能多地采购机组设备,以支撑更大规模的风电建设。而丹方则显然希望在这笔合同中“榨干”每一分价值,确保他们能从中获得更多的技术输出与资源。
这种利益博弈的背后,既有合作的期待,也有复杂的经济与政治考量。
随着全额赠款到账,项目的进展迅速进入新的轨道。
接下来的任务,便是设备的采购和合同的最终确认。
负责这一切的,是中国技术进出口总公司——作为一家在国际项目中有着丰富经验的国有企业,他们迅速启动了招标与谈判流程,带着责任感与使命感,迎接这场关乎新疆清洁能源未来的大考。
但在谈判尚未开始前,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原本的节奏,也让风电场的工作人员,原本挂在脸上的喜悦之情,再次被一层淡淡的离愁别绪笼罩。
保罗是突然接到家里的越洋电话,要求他必须立刻返回英国,处理一件紧急事务,并且,这一走,大概率是永别,他再难回到这片承载着辛勤汗水与美好回忆的土地。
得知保罗要走的消息时,麦麦提心里不禁一震——尽管他曾预见到与保罗的合作会有一日结束,但这一刻的到来,依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送别的日子,乌鲁木齐的天空一直被阴云笼罩,连绵不断的阴雨使得这座城市显得格外压抑与沉闷。
机场送行的人并不多,麦麦提站在远处,目送保罗和艾莉森夫妇走向安检口。
他没有走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深知这一别,恐怕就再难重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麦麦提低声自语,将所有不舍与感激深藏心底,抬手轻轻挥了挥,目送他们的背影。
此时,千言万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临别时,保罗夫妇的皮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新疆土特产,才能稍许传达他内心的感激与不舍。
“保罗先生,艾莉森女士,达坂城风电场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在这里的辛勤付出。”麦麦提微笑着说,语气里虽有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尊重与感激。
“不过是举手之劳。”保罗优雅地脱下绅士礼帽,笑着回应,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怀念,“但愿这之后,我们还有机会能回来看一看。”
“会的,当然会的!”艾莉森女士轻轻拍了拍丈夫,继而向送行的众人说道,“见证这里的蜕变,是我们在这的八个月里,最宝贵,也是最值得珍藏的记忆。”
众人纷纷点头,目送着两人渐行渐远。
无需多言,这份合作与默契,已经深深烙印在彼此的心头,
保罗夫妇离开后不久,捐款合同进入了实质性的谈判阶段,却迎来了新的挑战。
第一件麻烦事出现在合同第六条:“如因战争、内乱、自然灾害等不可抗力因素,造成供货设备不到位,丹麦供应商不承担任何赔偿责任。”
麦麦提看着那一条,眉头紧锁,指着这一条,语气不悦地说:“我们国家,不会发生内乱。你们也没资格把这种假设写进我们的未来里,我强烈要求去除这一条款!”
坐在对面的丹方项目代表则不以为然:“这是国际惯例——”
“可我们不是一个惯例国家。”麦麦提目光如刀,在资格审查时,他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你们是来援助,不是来怀疑的。”
经过几轮争执,文件最终被修改,该项免责条款删去。
丹麦人不再争论什么,但空气里明显多了些许凝重。
然而,会议刚刚过半,又出现了第二个更为棘手的议题。
丹麦方面单一安排,中方必须接受一家名为“cowi consult”的丹麦工程咨询公司,帮助中方做风电场的设计工作。
这项服务并不免费,将从总援助款项中划拨部分预算给该公司。
更让人不解的是,这个条款是在合同中临时加上的,作为一个“必须”的项目。
眼看着外经委没有官员敢反对,麦麦提毅然表态:“新疆的地形、风廊、冻土带,我们比任何外国公司都了解。我们的地勘局、电力设计院早已开展了详尽测绘。你们的cowi consult,也许在约旦等这些第三世界国家行得通,但在这里——我们不需要。”
对方代表冷笑:“cowi consult是我们援助约旦、尼加拉瓜、斯里兰卡等项目的标准合作方,从来没有例外。”
谈判因此陷入更大的僵局。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会议室的窗缝里灌进来,一张图纸被吹落到地上,正好是达坂城风廊的等速风分布图,密密麻麻的曲线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博弈的紧张。
双方僵持不下,会议不得不中断。
停会期间,尽管包括黄江辉和杨启帆在内的领导们都好言相劝,建议麦麦提吃下这个“暗亏”,但麦麦提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
消息最终传到了丹麦驻华大使馆的一位新任能源参赞——也就是之前同麦麦提有过接触的达格芬·戈尔德施密特那里。
当得知这一情况后,达格芬亲自从北京飞抵乌鲁木齐,了解了详细情况。在看过麦麦提整理的前期资料后,并听完本地工程师对测风数据的汇报,他拨通了哥本哈根的电话,只说了两句话:
“约旦是约旦,中国是中国。麦麦提先生的团队已经做了大量富有成效的前期工作,完全具备风电场初步设计的能力——我看就相信麦麦提先生,按照他的建议办吧。”
通过达格芬的斡旋,会议才得以继续进行。
那晚,所有议题尘埃落定,麦麦提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
夜深,他独自登上招待所楼顶,望向戈壁尽头的达坂山风口——寒风如刃,夜色沉沉。
一切静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