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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自“山川”的缝隙中流出,在古朽的房间中撑起了一片温暖的光晕,光晕在古老的门匾上闪烁,那白金色泽的“览云楼”三个大字散发着神秘的气息,流露出来自于过去来自于知识的大气。

推开朱红色的红漆木门,借着灯光,黄玄素看清了这个房间,棕红色的木板整齐的排列在地,精细的花纹以及油润的色泽,显示出了典雅与奢华,尤其是木板中若隐若现的金色丝线。

五六米高的圆形墙壁与天花板则仿佛是一个整体,没有一丝缝隙,仿佛这个空间是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中所开辟出来。

整块石头内壁被强行的打磨光滑,在这种黑暗环境下,甚至能隐隐照出黄玄素的影子,同时似乎在无时无刻散发着清凉的气息,令人安静惬意,心境平和。

不过真正令黄玄素注目的是那一根支撑天花板的恢宏巨柱。

这根巨柱由白色的特殊木材制造,上面有着浓郁的灵气气息,若隐若现的金色线条构成了复杂的符咒,足足有六十多人环抱那么粗,占据了整个房间内的大部分空间。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根巨柱中间是空心的,它是一个书架,密密麻麻,或大或小或薄或厚的书籍,整齐划一的排布在十八层,十六间的书架之上。

而这还只是外层的书籍,在正对着黄玄素的方向有一个豁口,通往真正的阅读室。

在阅读室内,黄玄素看见了同样整齐的内层图书,十六张供人阅读的八人方桌,以及通往第二层的螺旋楼梯。

闻着空气中飘荡的书籍与知识的清香,黄玄素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他的内心同样有着震撼,根据刚刚的简短估算,单单是这一层就有大约十五万册书籍,而这一座名为览云楼的藏书楼共有一百八十二重楼,就算保守估计这座图书起码也有两千余册图书,这已经超过他前世【桃花源】中华夏最大图书馆藏书量的一半了。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每一本书籍都涉及到修行与术法,几乎不包含普通的书籍,而且这仅仅只是三家一族的收藏。

黄玄素无处微笑,暗自惊讶的时候,他手中的那盏黄铜灯的灯光摇曳了一下。

于是这座尘封已久的揽云楼第一层开始闪烁。那由不知名石料所打磨而成的天花板与墙壁上有颜料渗透而出。

这些颜料主要以黑色与靛青色为主,像是具备活性一样在天花板与墙壁上自由组合,构成了一幅幅山川图画,这些图画因为颜料的原因散发出了微弱的荧光,虽然微弱,但聚合在一起却足够将整层照亮。

然而,这些画卷散发出的柔和而舒适的清冷白光却无法触及到黄玄素的身上,被他手上那一盏黄铜灯的昏黄光芒所阻碍。

黄玄素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太过在乎,反而对天花板上刚刚展现出来的文字露出了兴趣。

那文字随着那些山水画卷一同显现出来,上面的墨水似乎还未干透,还在微弱的流动,但尽管如此那幅文字依旧让人感受到了一种端庄与稳定,一笔一画都仿佛高耸的山川,强劲有力。

左书:揽尽天下云与彩,

右刻:阅遍古今字和文。

令人遗憾的是没有落款,不过能在这种地方书写文字的人,黄玄素也能够猜到。

看了大约三十秒后,黄玄素迅速地扭开了视线。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出现了头晕耳鸣的现象,耳边骤然响起了狂风呼啸,山川动摇的声音。

这实属正常。

道法一脉的高层次修行者等同于道之化身,一举一动自身的大道都在与天地交互,被动的向外辐射自身的影响或者说污染,甚至造成天地异象。

哪怕眼前的这幅字的书写者主观上没有想要伤人的意思,但是副书写时蕴含了他部分情绪的普通文字,对于普通人和低层次的修行者来说依旧致命。

包括黄玄素在内的普通修行者看久了恐怕会成为疯子,或者被对方强行的洗脑成为对方的道童与弟子,这就像生活在行星上的人必然会受到行星的引力一样。

当然理论上来讲这些高层次修行者是可以收敛自己的影响的,但这并不容易,层次越高,自身的影响就越大,越难以去除。

同时这也跟他们自身的大道有关,有的大道天生就擅长隐藏,几乎不会对普通人造成影响,而有的大道则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影响,比如说走香火成神道的修行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避免影响,因为这意味着直接削弱他们的实力。

等了几秒钟,让那些幻象与声音进入消退之后,黄玄素就近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随手将手上的黄铜灯放在了桌上,在昏黄护眼的灯光下翻看起一本新的书籍。

这本书籍修订的很好,通体用的是丝绸材质,而不是较为粗糙的草纸,摸上去光滑柔顺,上面的文字字迹清晰,也没有墨臭味,而是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

上面还有一层淡淡的灵气波动,保证这本书籍不会因为气候原因出现腐朽与虫蛀。

望这本装上精美的书籍,黄玄素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于他爱情知识与书籍是很珍贵的艺术品,其中的知识价值无量。

尤其是这本叫做《风云简介》的书籍他并没有读过。

东方青阳给黄玄素灌输了许多堪称庞杂的知识,这涉及到修行各个方面,几乎无所不包,其中不乏无数人可求的珍贵知识,比如说几乎所有的众神非真名名讳与对应象征。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知识在无穷的宇宙之中几乎都是可以运用的,哪怕是全新的修行体系,都可以通过这些知识进行基础结构的解析,让人迅速入门。

但有时候全是意味着缺,多意味着重而杂,可以通用,意味着十分基础。

这些知识大部分只是笼统的讲述,在许多方面缺乏细致性的深入研究,这使得黄玄素虽然各个方面都懂一些,但都并非十分的深入与理解。

在黄玄素看来,这大概率不是对方有意隐瞒或者不肯倾囊相守,而是【道法】的特殊性决定了不能完全听信一家之言。

【道法】追求的是【道】而非【魔术】的【法则】。

万事万物都具备污染属性,哪怕是普通人一言一行也会对身边的人造成一些心理暗示与影响,那些普遍的知识更是奠定了人生价值观的基础,这本质上就是一种无形的污染。

让高位者来讲道更是如此,这本质上就是对下位者的污染,他们本身的实力与位格带来了绝对的压制,就像人们往往很难以反抗权威,这样的污染更越发强大,会严重干扰修行者的上限。

对于【魔术】或者【苦行】两脉的修行者来讲,这样无可厚非,一个要求普世真理,门槛必然下放,一个要求普渡众生,形成上位崇拜。

但道法一脉的修行者却不尽然,每一位修行者都必须要走出自己的道路,成为道路的主宰而非道路的奴仆,可以学习前人的法门,但不可以走前人的道路。

每个人都不同,前人道路必然与自身不符,而道路没有优劣之分,只有适合于不合之分。

这便是“法不传六耳”的真正含义:明悟自身成为自己,而非沿袭前者模仿他人。

也正是如此,东方青阳虽然给构建了大量的基础知识与框架,让黄玄素拥有了足够全面的能力基础,但很多深入的知识并没有灌输给黄玄素。

作为植物领域的主宰,祂清楚的知道拔苗助长带来的后果,这些知识越高深,对黄玄素未来的道路歪曲就越大。

就像那篇传世古文中所书写的一样:“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

然而黄玄素对此倒不怎么在乎,对对方的做法也没有什么感恩的情绪,他对于修行没什么特别的想法,顺其自然而已。

就像他自己的道路一样,天之杀生大权,无端而生,无端而死,他所做的一切往往都没有目的。

不过,看书对于黄玄素来讲也是一种有意思的事情,至少给他提供了足够的事情消磨时光。

同时由于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是不同的,这些人所走出的道路往往能给黄玄素一些启发。

黄玄素快速翻动着手中的精制线装本,动作流畅而干净,没有对书籍造成任何的损伤,甚至在灵气的包裹之下,连指纹都没有留下。

而他的双跟不断的游动着,超越常人的精神与思维迅速的将书籍上承载的知识映照,铭刻,拆分,理解。

这本足足有字典般厚重的书籍,在不到三十分钟内就被黄玄素阅读了一半,并且完全的掌握,被他镶嵌在自己原本的知识体系之内,不仅被剔除了多余的赘述,同时也与其他的知识相互交融验证,彼此之间圆润无瑕,仿若天成。

这不仅跟黄玄素本身的天赋有关,几乎过目不忘的优秀记忆力,以及足够迅速敏锐的思维决定了他天生拥有更强的接受能力。

同样也跟后期的修行有关,人为的精神分裂使他能更好的开发大脑的潜能,同时拥有更高的信息处理效率,通过自身的内部争论深度挖掘其中信息与真理。

而青龙教育的知识基础也给他了一定的铺垫,使他有了一定的准备。

而眼前的这本书籍难度也说不上太大,毕竟这只在整整一百八十二重楼的第一层,虽然涉及修行知识,但不涉及具体的术法修行方法,以及根本大道的选择。

比如说眼前的这本《风云简介》,前面大半篇都是在以第一视角的角度讲述知识与理解,还有自我的反思与争吵,讲的很详细,对其中的几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可以算得上是一本好书。

但是书中并没有记载它对应的具体法门,不过倒是提及了这个法门的名字——两袖清风。

而这本书中着重讲述的“风云”并非指天空上的那些云彩,而是一种象征与比喻,指的是另外一种抽象的事物——【气数】或者叫做【气运】,取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之意。

黄玄素对【气数】实际上非常了解,因为他所主修的《黄帝内经》中就有对此的解释。

这里的气同时具备两重意思,一种是气候,一种是呼吸。

他主修的这一门功法核心的思想是顺天应人,人的身体应该跟随外界的情况主动调和自身,不断改变,以顺应天时变化。

而人体与外界最常见的联系方式就是呼吸,所以用呼吸来代指身体内部与外界的呼应与联系,而四时气候变化,也通过呼吸带动了身体内部的变化。

这种内外交感的变化可以用来描述人的生命强度,气数旺盛,自然生命强大,生命衰弱,自然气数将尽。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气数或者说气运,跟生机生气是相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生机与生气相对狭义一点,主要指向个人的肉体与灵魂活性。

然而气数与气运却同时涉及到自身以及自身与外界的关联,指向的是生命的强度。

这导致了前者的使用主要是限制在医疗范围内,可以用来判断受伤情况。而后者则相对更加宽泛一点,除去用于判断一个人的身体内部是否有疾病之外,还可以用于推演未来这一领域。

无论是哪一种修行体系,哪一种术法脉络,只要还是生命,他们对力量的渴求,对力量的开发与运用想法都是差不多的。

长生不老,预知未来,力大无穷,永生不死,目标都是那么多,只不过具体开发的方法不一样。

拿预知未来为例,这玩意儿实际上是被开发的最完善,最完全的,下限最低,当然同时上限也高就是了。

哪怕在无灵时代预知未来依旧存在方法比如说天气预报,亦或者投股人计算股市。

这和易经算卦实际上区别不大,本质上属于预知未来中的【推演】一道。

过去与未来是不分家的,未来发生的事情必然有过去作为基础,未来所诞生的结果也要遵守过去所划下的约束。

推演未来就是利用过去的信息进行推算与演化,从而模拟未来所会发生的事情。

也正如此,许多大人物哪怕不是钻研推演未来一道的修行者,依旧能够具备未来眼光,一是他们影响足够大,能够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创造足够的信息,二是他们本身的修为决定了他们有足够的计算能力与智慧。

魔术中科学一道的数学,概率学,统计学就是这类的范畴。

而易经算卦,观天测时,甚至是风水堪舆,梦境占卜实际上都可以看作是神秘学版本的概率与统计学。

虽然神秘,但本质上并不是多么的高大上,只是相比于无灵时代的科学这些神秘学的推演方法更具备象征意义,要更加抽象,统计的范围要更加广阔,学习难度自然也就更高。

这是因为在有灵时代天地间的变数会被加大。

暂且不论高浓度灵气的存在对于天地规则与基础原理的干涉与扭曲,单单是个体的力量有几率超越群体,个体的差异进一步增大,这就会导致了社会秩序的不稳定性,所需的计算量直接指数倍就上升。

同时灵气的存在又干扰了科技的发展,大部分情况下无法利用计算机等工具,就只能凭借人脑和一些简单的机器进行计算。

因此所创出来的方法大部分都具备极具象征性与概括性,十分存在理解失误的可能。

比如说利用大脑潜意识进行信息处理,未来推演的梦境占卜,推演出来的结果往往充满误导性与象征性,需要解读,信息不足的情况下,有时候还会推出过多的结果导致干扰思绪,不如不推。

气数也是类似,这种利用人体与与外界交互的推演方法,擅长推演变数,推测一个人的祸福,但同时也具备多种弊端。

第一是无法推衍具体的事情,只能推算一个人未来生活过程的大致好坏。

知道会有好事,但往往很难知道具体是什么好事,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发生,需要其他方法的辅助。

第二是无法推演的太远,生命的新陈代谢,外界的气候变化变化十分殉情,一呼一吸之间都在转变,也正因如此气运变化很快,往往几天之内数据就会落后,就要重新更新,重新运算。

而且正所谓祸福相依,气运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含糊的概念,不具备具体的实质,本身就鱼龙混杂,黑白混淆,变化起来自然也十分剧烈,甚至不给人接受与思考的时间。

正是因为其瞬息万变,变化万千如同天边云彩的特点,气数才有了气运这个别称。

推算气运,依靠气运就是赌博,十赌九输。只有那些试图投机取巧的投机者,才会钻研气运一道,最典型的就是贪图从龙之功的扶龙者。

也正因为这两个可以说是致命的缺陷,黄玄素虽然已经可以通过望闻问切大致判断出一个人的气数,也依旧不把气数当做自己的主要发展方向,他主要发展的方向是【识时】与【慧眼】。

【识时】可知天时,有经验的普通人也可以通过对应知识预知天气,而达到术法层次的【识时】则擅长推演大势,擅长以下推上,擅长大势力之间的纵横联合,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慧眼】则擅长找人行事,以小见大,抓住因果不放,种因得果,再种果得果,正所谓慧眼识人,寻找到关键人物,以小博大。

相比于弊端明显的气运,【识时】的弊端仅仅只在于知势而不知人,而【慧眼】则只受限于视线范围,要好用太多。

当然最好用的自然是另一方法——直接“看”到未来,通过每一个人降生时纯粹精神自带的信息看到未来。

纯粹就意味着排外,没有了时空的拘束,精神能够看到更多,从而排除了过程直接看到了结果,这相当于把天地作为计算机,让天地本身帮你计算,唯一的问题是这样的信息几乎没用。

不过眼前这本书所记载的知识倒给了黄玄素一种新的启发。

书中第二章第三篇中记载了一个讨论,其大意为:

人体内循环与体外大循环相互纠缠交感形成气数,可是天地间的大循环虽然可以看作一个整体,但实际上是无数个小循环相互隔离的,一座山川,一道河流,一棵树,本质上也有自己的内在循环。

而他们的内在循环是否同样可以跟外在循环进行牵扯交互,从而令这些死物具备对应的气数?

针对这个问题,这本书的作者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与研究,最后得出结论是可以的。

一棵树本身就具备对应的细胞生命活性本身就能够吞吐灵气,只不过体内的结构无法承载过多,自然具备对应的气数。

而一块石头,一座山川,甚至是一具骸骨,这些看似好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事物,实际上也并非绝对的死物。

【灵气存乎于天地之间,缥缈无际,变幻无端,居于人中,则为魂魄,居于山川,则为精魅,顽石草木皆如此,皆可成道,其量虽小,不可不察。】

【生者可死,死亦可生,生死之间,混沌莫名,死物皆为生灵,生灵皆为死物,凡生者自当皆有其数!】

这段话对于黄玄素来说,实际上价值不大,这些文字所讲述的无非是万物有灵学说。

万物有灵,但并非皆有灵魂,而是皆有灵气存在它们体中,毕竟灵气是同时具备物质与精神的两种性质,凡物质性的皆有可能牵引到灵气,只不过这有多有少,之所以是死物,是因为他们没有灵魂,没有这种大量灵气的聚合体。

就像是植物,按科学划分,它们本应该属于生命,但是它们却被划分为了死物,就是因为它们无法形成有结构的灵气聚合体,不具备灵魂。

不过其中一些边边角角涉及到对生死边界的思考与探索,对于黄玄素来讲有一些参考价值,杀与生,生与死对他来讲是一个重要的思考问题。

真正令黄玄素感兴趣的是,是作者在这段讨论之后所批加的一小行字:

【人如是,天地亦如是,生可为死,整可为分,身外有天地,腹内有乾坤,山川河海,肝胆脾脏,各存气数。】

黄玄素将书籍摊在桌上,左手伸着头,右手不断的敲击着桌子,仔细回忆着功法上的内容。

在医家中有一种说法,叫做人体山川经络图,在这种说法中,经脉便如同河道蜿蜒,各种穴位便如同山河关口,骨骼肌肉,五脏六腑便是河畔土木,受水流滋养生长,亦在支撑水流,固本培元。

并且由此而衍生出了内景这一说法,上中下三个丹田结为一气成为三?,合称内景。

世人皆为形所累,下景丹田常开,虽可强身健体,受天地灵之所钟,然中单田只有半数,可受而不可用;

偶有灵光者跳脱形骸,明悟去度,中丹田由半及全,踏上修行之途,然神不足满,受法所碍,唯顺脊而行,叩开上景方得其神。

再结合生命的诞生过程,不难看出灵魂灵气与血肉互质是相辅相成的,自然状态下,每一块血肉物质都有对应的灵气联系,并以此为桥梁,得以让相反的物质与精神合而为一。

单纯而不纯粹的血肉无精神,只有混沌的灵魂,单纯而不纯粹的精神无血肉只有虚幻的灵体,俗称鬼。

这本来是一个很平常的知识,但结合万物有灵学说和人体山川图录,就显得有些奇妙了。

联合起来就在说明所有的事物,哪怕是最微小的粒子都具备其对应的气运,而个体的气运乃是其局部气运的整体之集和。

但是这个整体到底能够有多大呢?

人可以算是一个整体,但它是家族的一部分,家族则是一个国家的一部分,一个国家则是整个人类的一部分,而人类也不过是现在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现在也不过是过去与未来的一部分。

而如果这样可以算作整体的话,到了这种程度的庞大气运,真的还可以算是气运吗?

而且既然整体由局部构成,那么局部必然可以影响整体,也可以通过整体来影响局部,是否可以将难以控制的气运进行详细化控制,从而造成针对性的影响?

毕竟所谓的气数最开始就与生命挂钩,通过医术影响生命,影响各个器官,是否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气运?

如果再进一步思考,结合黄玄素的那门精神上丹田修炼法,这个世界与人之精神相同,山川死物是它的理智,众生活物是它的情感;理智与情感都是念头的聚合体,两者如一,而山川活物彼此之间的界限也同样模糊。

自我的意志可以一定程度上被动或主动地维持与影响理智和情感,天意虽然跟人的意识不同,但应该也可以被动的影响山川与活物,毕竟这是世界必要的基石,一个不存在意识的人也不会产生念头,但是影响的方法是什么?

黄玄素手指不断的敲击着桌子,“笃笃”的沉闷声音像是啄木鸟在敲击树干,试图通过那敲击的回声来窥探树皮之后的孔洞与脉络。

黄玄素翻阅着这本有趣的书籍,试图从之后的内容中寻找答案。不过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剩下的内容除去开篇的简单叙述之外他就看不懂了。

有东方青阳赠送的护符在黄玄素自然不是不认识字,而是无法理解这些字所代表的含义。

这并非是黄玄素的智商不够或者说理解能力不行,而是用文字表达的弊端。

文字语言作为信息的传达方式,本身就存在损耗。

首先是在文字演变的过程中,许多字会发生分化以及字义上的重合,古语言与现语言,书面语与口头语,还有每个地方的方言存在较大区别,而且这个世界并没有经过文化上的大一统,古语方言都是混用的。

再加上黄玄素是一个外乡人,他虽然依靠护符大致掌握了这门语言,但并非专业的翻译者,直译和意译的区别是很大的。

这也是为什么黄玄素没有去参加古遗迹探查这一门考核的原因,这个护符虽然可以翻译,但这个东西的翻译是直译。

而所有【道法】【佛念】还有【巫】的修行者甚至是修行文明都有一个通病:不喜欢说直白话,喜欢当谜语人。

大部分跟修行有关的内容,他们往往会用象征,暗喻,借代等等修辞手法。而这种修辞手法往往还因人而异。

就像是黄玄素前世,降宫代指中丹田,但也可以代指心脏,风云可以带指气运,也可以指其他。

这倒不是那些前人故意设置难关,而是在修行路上,很多事情是不能明说的。

大道归根到底是一种体悟,是一种感受,用直白文字难以表达出精髓,而且大道存乎万物之间,准确的描述反而失去了实感,相反用模糊的处理手法,反而能更好的表达与传述。

同时,万事万物都是有污染的,而每个人的道路是不同的。

一句过于直白的话,可能会是一个人的成道契机,也可能令人如坠地狱,这些话可以说出来,但不可以记录下来。

口头语是指导,而书面语是让人自己去悟的,从那一些模糊的语句中明悟出自己的东西,就像从繁杂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道路一样。

这本《风云简介》的后半篇也正是如此,是精华部分。其中很明显就用了大量的修辞手法,其中方言古语混用,而且不是一段,是大段大段的使用。

通过直译出来的部分混乱文字,黄玄素能判断出作者写这一段内容时,估计是对那篇术法有了新的思考,甚至是顿悟,所以显得情绪十分激动,大量的引用了原文中的词句,如果能看懂的话,估计会大有裨益。

可惜了,黄玄素揉了揉眉心,将书本合上。

这本书只是他在等待的时候兴趣使然,算是意外之喜。虽然成功的给他提供了一些关于天意与气数的灵感,但对他来讲并不是多么的重要。

但管中窥豹由此可见这座揽云楼中藏书的品质之高,单单是随手抽出的一本普通书籍就能给黄玄素这样的启发。

虽然在读过那本书之后,黄玄素觉得这其中也有可能是气运使然,或者是某些安排。

黄玄素手指掐动,快速推断出了大致的时间,现在已经接近卯时,他也应该要离开了。

他举起桌上的黄铜灯,在顺手将书籍塞回了旁边的书架上之后,重新走出了朱红色的老旧的大门。

当他跨出门的时候,那昏黄的灯光在山川之下摇曳,仿佛水流流动,将那些画卷洗去,白光熄灭,大门锁紧。

而卯时的空间也已经不再黑暗,清晨的光辉洒落于大地之上,与黄玄素手中的灯光融为一体,带着夏季特有的湿热感。

借着这清晨的和煦光芒,黄玄素得以观看周围的风景。

在他的身后,就是那座揽云楼,与内部的圆润不同,外部四字方方十分规整,而且并不高,点了一下只有六层,虽然装饰的富丽堂皇,但看上去并没有那种高大巍峨感,反而有种小家子气的感觉。

而在黄玄素的面前则是一条横着的连廊连着左右两边的房屋,这些房屋普遍都只有两三层,给人一种软塌塌的感觉。

连廊与房屋都是木质结构,刷上了红漆,青瓦顶,像是黄选素前世电视剧中经常看到的那样。但看上去却有些单调,而且上面有着不均匀的灰尘与暗斑,就是许久没有打扫过了。

而在两间房屋的中间,还做了一个花园景观,那些植物倒是很旺盛,青翠欲滴,并且不符合时令的开出腊梅之类的花朵。

一条由灰色石板铺成的道路贯穿了园林,跨过连廊,一直延伸到黄玄素背后的这座揽云楼下,到了两旁有人造的山水景观。以黄玄素的园林知识来看,那些假山和流水都构造的很巧妙。

而且他在那些园林布景中嗅到了阵法的痕迹,在那种玄妙阵法的影响下,这里的灵气超过了正常的浓度,几乎是外界的五倍。

唯一的缺陷就是这山水园林与周围的房屋并不搭调,而且黄玄素总觉得周围的一切有种违和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恐怖阴森的旋律唱的童谣,黑夜商场中的人形模特。

很快黄玄素就发现了这种令人讨厌的感觉的来源。

这些建筑都在模仿人类的建筑风格,在屋檐上做出了飞檐的流水与拱形回圈,用木头做出了装饰性的门板与雕窗,上面是藤蔓,蝙蝠葫芦等等吉祥的图案。

但这些和那些山水一样,虽然构造精妙,模仿的很像,但终究只是模仿。

那些木质图案的圆润处雕刻过于生硬,可以看到细小的笔直切面,那些青色瓦片排布的有些凌乱,飞出来的屋檐拱角有些歪曲,这里的一切都在贴合那种精细文雅的人类风格。但是见到的本人却并非是人类,他的本性中依旧潜藏着妖族的审美。

妖族是个多元化的族群,每一种族族人的风俗习惯审美都有很大的区别,在王家这里大部分的妖族习性比较喜欢浑厚粗犷,不喜欢精细的雕刻。

房屋虽然跟人族一样是土木建筑,但他们并不喜欢严密的榫卯,他们喜欢的是粗暴的叠加,尤其是石头的堆积,相比于精装,他们更喜欢毛坯,喜欢宽敞简练,甚至可以称之为粗糙的布置,那些装饰性的东西并不符合妖族的审美。

哪怕是那些打扮花哨喜爱舞蹈乐曲的鸟类妖族修行者,也只是喜欢多样的色彩,同样不太喜欢这种精致的雕刻与装潢。

似人而非人,似兽而非兽,这便是妖。

相近而非同,也难怪会让人紧张,毕竟这个世界上生命最讨厌的只有两种,一种是跟自己完全相反的,另一种是跟自己很像的。

想到这里,黄玄素又有了一丝灵感与明悟:

异道和同道也同样如此,我也牵扯其中,有无数个与我相仿的个体,也有无数个与我相反的个体,相敌能够走上正道,相仿反而会走上歧途。

黄玄素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也在心中暗暗提高了警惕,这不仅仅来源于那些相仿的“同类”,也来于他对自我的犹豫与怀疑。

他怀疑自己是否也走上了相仿的道路。

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悟道,他的悟道一定来源于过去的积累,来源于现实的契机,在理解的基础上实现了悟道,那么理解与明悟的界限在哪里呢?

换句话讲,他是否像建造了这些亭台楼阁的妖族一样受到了污染,受到了文化入侵。

黄玄素的思绪一向很快,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自己的记忆曾经被修改,想到了模因与认知影响,想到了那无处不在,却常常被忽视的细微污染。

那无限循环的镜像到底哪一个才是起源之物?我生了谁,谁又生了我?

黄玄素的眼前陡然闪过无穷无尽的弧光,将空间划分成了无数不规则的小块,那一直伴随着他的无处不在的虚幻镜像即刻展现,肆意的露出种种奇谅的画面,脑海中另外的自我在耳畔窃窃私语,爆发了比日常斗嘴更加激烈的争吵。

黄玄素平常时刻能够忽视,容忍与压制的事物,在这一刻又再度的爆发开来。

像之前无数次一样,黄玄素再度陷入到了迷障之中,接近迷失与疯狂。

天才与疯子就在一念之间,所有事物都有污染,所有事物都是疯子,都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肆意的发疯,张狂的生长,却还装作不知,像疯子一样自以为正常。

超脱了常人的是仙,却也可以是疯子,踏上修行路,越是靠近本质的道,越是如此。

但修行者不只是求道者,不应该被道掌控,而应该掌握自己的道,不是沿着路走,而是走出路。

所以黄玄素又像前几次一样再度恢复了正常,那些繁杂的念头在那一瞬间的反复思考之后,再度被他抛到了脑后,在那不在乎的态度之下,成为了自身的积累,成为了未来的机缘。

与之同时,黄玄素要等待的人也从面前的地板之下生出。

一道笔直的白色直线将他面前的正方形灰色石板与背后揽云楼的牌匾连在一起,像是蜘蛛的丝,迁徙到仿佛幻觉。

之后仿佛凭空跳帧一样,一个身穿黑色衣衫的狂放男子出现在了黄玄素面前。

男子目光锐利,身形瘦削,面目算不上俊秀,但很有英气,腰杆挺得很直,笔直的眉毛就像是出鞘的利剑,即使他的头发凌乱不堪,身上的衣服也布满污渍,却无法让人生出轻视之心。

男子扫了一眼手持黄铜灯的黄玄素,然后自顾自的沿着连廊向前走去,动作飞快。

黄玄素则恭敬地跟随在对方的身后,他要动用步法才能跟勉强得上对方的脚步。

他们沿着这曲折的回廊,到处穿插行走,道路的两旁静数都是相似的二三层小楼以及相仿的山水,让人怀疑是否迷路。

但这些景象无一例外,都显示出一种不合时宜的破败感,像是许久没有人打扫,就连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人,花园里也没有鱼或者飞鸟。

尽管天上那轮虚拟的太阳,依旧在释放着温暖甚至可以说是炎热的光芒,但却依旧让人觉得是如此的遥远,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穿行在其中黄玄素甚至能感受到一种寒冷。

并非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心灵上的寒冷。

这座庭院虽然庞大,却聚不起任何的温暖与人气,用风水上的说法是典型的屋大人少,阴盛阳衰之担,这就像一位独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孤家寡人。

在这里不断行走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后,黄玄素不得不运起了功法来维持住自身的状态。

这是因为这座凄寒冷酷的大宅院破败之相过于明显,而这里的灵气又过于强大,使得对黄玄素自身产生了影响。

天地间本身就有灵气运行,灵气运行的轨迹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就是阵法,也可以被称之为风水气场,这种风水阵法往往会对身处其中的人产生影响,造成精神上生理上的种种不适与冲击,严重的甚至会造成精神失常,暴毙而亡。

幸好黄玄素的功法相对常见,不会被其他人所察觉出并非此世界之物。

毕竟《四气调神大论》相对原始,贴近源头,只要有四季的地方都会有类似的功法,这是创造功法过程中的必然,效法天地是绕不开的一个过程。

虽然后续功法更新迭代,但始终都有这些功法的影子,这也是东方青阳让黄玄素使用这门修行法门的原因之一,只要有四季的地方,他的功法就不会成为暴露的隐患。

包括他给黄玄素准备的术法也是如此,都贴近术法的源头,放在任何一个世界里有类似的功法都不会奇怪。但对应的缺陷就是学习难度大,不具备过于奇诡的效果。

在黄玄素运转功法又硬撑了一刻钟,走了估计有二十公里之后,男子终于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黄玄素微微点头:

“以这种速度绕了这么多圈子还没被影响心境,确实适合做持灯使。”

黄玄素虽然对对方的行为不太理解,但依旧面露微笑,毕竟他已经知道对方姓常,鬼知道这群鸟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恭敬点头:“谢谢赞扬。”

男人对他的客套并不在意,直接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肩膀,随手推开了左手边的房门,在白光闪烁之间,他就拎着黄玄素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相比于外部大院的落魄与破败,这个房间可谓是豪华至极,同黄玄素在揽云楼内部所见相似,地板由镶嵌着金丝的木材铺作而成,带来了温暖与光彩,四周的墙壁与天花板皆是完整的大理石。

而以这些墙壁和天花板为长卷,大段大段的写意山水铺陈其上,山势雄浑,水流浩荡,雨雾迷蒙,像是远古时期的壁画,虽然用笔极简但却气象万千。

虽然没有精致的装潢与花纹雕刻,但雄浑古朴的气息使得空间庄严而壮阔,这是妖族不同于人类的独特审美。

在这座大厅的中央摆放着十二张长条桌,呈现“凵”字形摆放,每排各三张,每张座椅背后,摆放着三个蒲团,此刻这些蒲团上有的已经做上了人。

比如说左手边第一张就已经坐上了黄玄素熟悉的几个家伙。

第一个蒲团上是那个偶然相逢穿着少见白袍的龙溪,他的状态很随意,不像别人那样规规矩矩的盘腿坐,看见黄玄素他笑得很灿烂,也很欠揍,向时在打招呼。

第二个是那个心思深沉被黄玄素阻碍了家伙,他依旧是那张扬装蠢的样子。

第三个则是黄玄素现在名义上的弟弟,同样的穿越者清幽,不过相比于前两者,他的变化很大,身上的衣服虽然依旧是黑色的劲装,但显然材质变得更加华贵,护腿与护手的绷带上有着淡金色的纹理。

不过此刻他看着黄玄素像是有些犹豫,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而在另外两边也有几个黄玄素,虽然称不上熟悉,但起码能猜到名字的家伙。

右手边的最上首,是一个穿着墨绿近黑的长袍,长发凌乱戴着水晶眼镜的家伙,在这几个人当中他的精神最不好,低着头像是在打瞌睡,衣服穿的也不周正。

而离黄玄素最远,也是正对着的那一排桌子正中央,坐着一男一女,女子穿着淡黄色的长裙,温婉柔美,男子穿着淡绿色的长衫,随和开朗。

两者显得很是般配,如果不是彼此之间有在刻意的保持距离,黄玄素差点以为他俩是一对。不过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同,女子眼神中有着机警与打量以及淡淡的敌对,男子的眼神则要温和得多,只是客观的评判。

顺着他们的视线,黄玄素下意识的侧身,向身后看去,与另外三面墙的写意山水不同,黄玄素背后的墙壁要显得复杂的多。

画上依旧有的山林,但只是在边边角角,正中央与主体是十分精美的建筑绘画。

建筑主要分为三个部分,最左边是十分宽阔的军营校场,赭红色的颜料绘画出了宽阔的场地,平整的沙场,高耸的角斗场。

而黑色的颜料通过极其精妙的浅淡运用,在场地上绘出了一座座军营帐篷,以中间最大的那座为主,星罗棋布。而一个个蚂蚁般的小人物,穿戴着整齐的服装进进出出,但是中军主帐的大门却紧闭,没有任何人出入。

中央是一座极为恢宏的大殿与黄玄素之间所见到的建筑完全不一样,没有了那种违和感,是真正的工艺巅峰,飞檐斗角,红墙朱瓦,排布有序的园林,雕刻精细的花纹与图腾纤毫毕现,更有旗帜飘扬,山风呼啸,大有统帅三军,俯览一切的启示。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最右边的建筑群,那里的建筑显得破败,像是画笔的主人根本没有认真绘画,只是草草了事,大部分的建筑都异常低矮精简,没有任何的细节,只有少部分的建筑高耸入云,显得鹤立鸡群,格外显眼。

如果黄玄素没看错的话,那分别是一座祭天台和一座高耸的藏书楼,藏书楼顶端有一个牌匾上面大写的两字“通天”。

但奇怪的是在藏书楼的旁边却有两个字,像是在给这座藏书楼做介绍一样,而且笔迹极为厚重,墨迹淋漓,与黄玄素在揽云楼里见到的一样,那两个字同样是“揽云”。

而有了这两座建筑的衬托,那些本就低而随意的建筑变得衰败,像是家族败落之后的秋天。

绘画者的技艺显然十分高超,一笔一画都十分精细,无论是中央大殿的富丽堂皇,还是最北方那座高楼的萧瑟衰败,都跃然纸上。

尤其是其中的人物,仿佛活过来一样,甚至不注意看会觉得他们在运动,这使得整幅绘画仿佛确切存在于某个地方,事实上这也确实存在,黄玄素就是通过这幅画来到了这个房间,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幅画而已,甚至可能还只是画中画。

还没等黄玄素试图通过这些画感受些领悟些什么,那个带他出来的被叫做诚信的男子就抓住他的肩膀,强硬的扭过他的脖子,像是班主任一样一一介绍道:

“这个是龙溪,剑修,武部领袖,观剑使,掌握藏宝阁。”

“这个名字叫做墨得城,蛊修、鬼修,驭帅使,武部副手”

“这个你认识,就不多说了,现在他是从狩使。”

“这个以后是你的直属首领,甲乙,数修,文部领袖,天星使,掌管祭天台。”

“那两个则是器部。墨穷,机关修士,器部领袖,万兵使。兰因,符修、阵修,织造使,器部副手。”

最后常信拍了拍黄玄素的肩膀,介绍道:

“清静,法修,持灯使,掌控藏书楼,文部副手。”

常信的话音落下,黄玄素能明显的感受到,周围视线的变化。

那个本来就与他有大道之争的兰因眼神中的敌意更加明显,她身旁的墨穷则一脸玩味像是在看戏。墨得城眼神更加轻蔑与不满,黄玄素都怀疑他不是装的。

唯一没有改变的只有龙溪和清幽,前者依旧笑得灿烂,后者依旧是那样欲言又止。

至于甲乙,他好像是刚刚睡醒一般直愣愣的看着前面,压根就没理黄玄素。

“另外。”常信继续说:“既然已经有了七个人,并且持灯使已然有了人选,明天午时我将提前对你们传道授业,这是你们的优势。”

“结束之后每人可以各自去藏书楼里拿一本功法,这是你们月禄的一部分,以后每个月都可以从中挑一本书功法阅读,但不可以带走。”

说吧,又是一道细腻的白线,他再度通过空间不知道跳到哪个地方去,像他来时的时候一样。

只留下黄玄素和剩下的六个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最后是龙溪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笑着说:

“既然点卯已经点完了,人也认识到了,那我们就散了吧,清幽,得城你们两个跟我先走。”

他对着黄玄素挥了挥手,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告别。然后对着明显想发出嘲讽的莫得成踢了一脚,自以为潇洒地向黄玄素身后的那幅画走过去。

当他身体触及到画面的时候,他与画面之间出现了一道纤细的白色丝线,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从画上长出来的一样,随后就像是跳帧了似的消失了。

紧接着被踢了一脚的墨得城居然没有嘲讽也没有说什么,带着一股憋屈的情绪紧跟着走进了画卷。

清幽也是同样,甚至没有跟黄玄素或者叫清静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打个招呼,就低着头走进了画卷里。

紧接着走的是兰因和墨穷。

最后,那个精神状态不太好的甲乙站了起来,走到了黄玄素的身边,从怀中拿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石,说道:“作为文部的副手,你得有自己的私章。”

在这个过程中,他终于抬起了头,眼神中露出了清明的光芒,充满智慧。

黄玄素顺手接过玉石,看也没看了就收回怀里,因为对方的面貌着实把他惊到了。

甲乙如果单看脸的话只能算是俊秀,但是在他的额头,太阳穴的位置有两个凸起,那两个凸起呈现墨绿的色泽,有着玉石的质感。

但是这两个凸起并没有让他显得畸形,反而具备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美感,妖异而端重,绚丽而高贵,甚至让黄玄素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过对方并没有因为黄玄素一直盯着自己的脸而觉得不满,给了玉石之后,他就又昏昏沉沉的走向了画圈消失不见,估计是回到了那座祭天台。

而黄玄素则依旧在思考与回忆。

这并非是因为对方长得多美,或者是因为某种无聊的情感,而是那份美貌背后所隐藏着的力量与真相。

“龙血。”黄玄素面色复杂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刚刚在那个甲乙身上,他感受到了龙血,而且不是像之前那条不知名蛇妖所有的西方龙血,而是纯正的真龙血液。

术法五脉有一脉为【源血】,在所有的修行体系中,关于【源血】一脉的传承是最混乱的。

所谓的源血,并不是单纯的指血液,这里的血是一种代指,代指生命,所谓的【源血】是生灵的源头,也是源头的生灵。

也正因如此,理论上来讲,所有的生灵都是源血一脉的修行者,但实际上却是绝大部分生灵都无法在这一脉上任何进步。

因为这一脉几乎不存在具体的修炼方法,就像所有的生命在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决定好了他是怎么样的生灵。

而偶然踏上这一脉的修行者具备的能力也往往千奇百怪,看上去几乎毫不相关,不成体系。

这是因为这些幸运儿有着太多的血脉渊源,有着多位共同的祖先,之前祖先给予了馈赠,但同时也带来了诅咒。

而想要提纯血脉的方式就是吞噬同类,夺取同类的血脉,开发祖先的遗留与馈赠,成为那起源的生命,尽管他们也无法预料,那最后的祖先是谁。

在这一过程中,他们的血肉,种族,精神与灵魂都会发生诡异的变化,向着某种存在靠拢,向着那血脉的祖先,源头的生命接近。

【自在自存之源,初始之物,回归之路,混沌的肉块】

黄玄素想起了青龙曾吐露过的部分尊名,那位温和而高傲的神明曾这样解释:

“生命的祖先其实并不多,就像你们那棵生物树一样不断归纳总结,源头的生命就那么几个,他们是所有生命的原型,后续的一切生命都以它们为模板进行再复制,再创作,它们的力量与地位甚至足以匹敌神明,它们唯一的缺陷是仍旧属于生命。”

“依靠于传承血脉之中的天赋,许多生命诞生的那一刻就具备超脱凡俗的能力,这使得在远古之时诞生了种种神兽,它们天生就是最强大的修行者。”

“但在某一天,由于这位茫然无知的究极祖神,混沌莫名的血肉源头,这些神兽发生了异变。”

“这位神明使得那些源头开始发生崩溃,这些源头发生了诡异的分裂与畸变,它们力量逐渐顺着血脉被剥夺分割,同时也发生了融合与碰撞。”

“用现代的实验来进行比喻。那位神明就像是一种高危的辐射,”

“于是几乎所有生命源头都被被混淆与扭曲,这促进了源血一脉的彻底形成,但也导致这一脉的混乱以及衰弱。”

“所有的源血修行者都会在混乱中相互杀戮,相互吞噬,从生灵中提炼出非凡的特性,越发的贴近那早已不存在的生命的源头,直至成为源头的生命。”

“亦或者像现在的无数普通生物一样,在无数次的磨合与冲突之中,侥幸获得了那微不足道的平衡。”

黄玄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对方的美貌是一种恩赐,那来源于高浓度龙血对生命的吸引。

然而此刻的天下已经没有成龙的法门了,生命原型之一的祖龙已经陨落,龙门已经消失于世上,尽管它残留的庇护还没有消退,但最多也只能借用水法成蛟。

不然也就不会有原始回归这种法门了。原始回归是那些妖兽修炼的方法,这是属于试图走源血一脉走不通,利用道法的包容性进行折中的修炼法,其中最普遍成功率最高的就是大蛇走渎成蛟。

这个过程相当于把第三阶段的重塑躯体延后,最后还是要走回原本的修行体系,化形为人,成为妖族,而不是传说中的神兽。

这也导致了这位拥有高浓度龙血的修行者前路注定坎坷,他必须要用提炼血脉的方法对血脉进行处理,以这种方法保持平衡,确保这浓度高到让他的体表出现龙化的血脉不会彻底的侵蚀他的理智。

否则的话,他将会在修炼的途中化作疯狂的野兽,顺从血脉中的聚合本能,吞噬一切的生灵,从中获取那微不足道的龙血。

黄玄素收回了思绪,那微不足道的怜悯迅速消失,他并不关心对方前路是否阻碍重重,之所以怜悯只是担心对方会对自己造成危害,这种不可控的分子鬼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他不喜欢疯子,奈何这个世界上所有生命都是疯子,包括他自己。

黄玄素再度观看了四周的壁画,试图想从这些话中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于是他跟那些人一样踏入了画中。

细密的蛛丝在画卷上一闪而过,在那玄妙的空间手段之下,黄玄素回归到了那座落寞的庭院之中,凭空出现在那座不知道名为“通天”还是名为“揽云”的藏书楼下。

他没有进入藏书楼,而是举着灯,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在灯火的摇曳之中,他又看到了一根细密的丝线。

那根仿若幻觉的丝线悬挂在揽云楼的牌匾和地面的灰色石板之间,像是消融在了光芒之中,轻轻拨动,黄玄素眼前的空间再度转换,光明被黑暗取代。

漆黑光滑的墙壁出现在他的四周带来了狭小空间的幽闭与拘束,在这片狭小的房间内,只有黄玄素手中的黄铜灯散发出了平和而安全的光晕。

然而这光亮却依旧不足以照亮房间,一半的房间被那彻底的黑暗所吞噬,那是黑暗,也是封印,更是保护。

没有人能知道,在藏书楼的地底下有一间牢房,关押着一个特殊的修行者。

嗅着空中的淡淡血腥味,黄玄素面色不改,将手中的黄铜灯放在了一边的桌上。

这张桌子在他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与之类似的,还有附近的全新装潢。

墙壁与地板依旧是那样漆黑,但变得光滑整洁,周围摆满了修行的必需品。

这包括但不限于:用于记录与推算的修行手札,用特殊的木材纤维制作,遇火不焚,遇水不湿;狼毫笔,竹炭笔一应俱全,墨迹可百年不退;玉石制作的修行法坛可汇聚及灵气安神静心,蒲团更是宛若瓷器,可以辅助梳理脉络;小方桌虽然看似简朴但木质特殊,无时无刻散发着清香气息,具备特殊的疗伤解毒效果……

其中弥足珍贵的是一幅长轴画卷,其上是黄玄素的画像,神情平静,眼白清澈,眼瞳深邃,右手持灯于胸前,背后负剑,腰间挎短刀,左手自然下垂,隐于袖中。

不同的是画像上的衣物跟黄玄素不同,虽然依旧是宽松的黑色长衫,但自肩膀到手肘,以及上半个胸口有白色的羽毛覆盖,仔细看那黑衫的衣底上也同样有着类似羽毛的纹路看上去更像是鹤氅,不过没有那种披风一样的宽大,更像是寻常服装。

同时他的腰间除了一把短刀,还多了一方玉印,仔细对比跟黄玄素怀中的那块玉石十分相像。

有了这身服装的衬托,尽管黄玄素面容普通,整体看上去也有几分华贵与潇洒。

不过裤脚透露出来的鞋子依旧是方便行动的布鞋,显得有些不协调,使得他整个人像是披了一层外壳,像是在伪装隐藏什么。

黄玄素感受到了这幅画其中的神韵,他甚至会有一种错觉,这幅画就是另外一个自己在看着他。

他沉思了一会之后,伸出右手并作剑指,轻轻点在画卷中自我的眉心。

仿佛点在了水面之上,一圈圈涟漪在那幅画上荡漾,画面的表象逐渐褪去,全新的颜色在画卷上晕染开来。

青绿,赤红,素白,玄黑,四中颜色依次运转形成了一个环状物,而内部是正黄色的圆球。

紧接着正黄色的圆球逐渐崩碎,像是被那四种颜色所做成的磨盘磨碎,化作了无数的细小沙粒向下坠落。

这些细小的沙砾仿佛无穷无尽,铺陈在画卷的底线,逐渐凝聚成形,并由中间向上凸起,沙粒之间逐渐凝实化作岩块,自中央而起大山就此而成。

而那四色的圆环似乎没了那黄色的牵引,逐渐分化,向上升腾,化作了四色的云彩,一丝一缕的雾气与山石牵扯,仿佛是山峰的一部分,依旧与山峰相伴而生。

那青绿色的率先开始运动,沉闷的声音从中响出,使得山地动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出现。

那白色的云彩受到了青绿色的牵引,顿时分裂,一丝一缕的向正对着的云彩涌去,将其撕碎,于是大地之上掀出了狂风,溃散的青绿色的云彩涌入那座矗立的山峰,化作一株株翠绿的幼苗,它们在风中摇曳,变得越发强健。

狂风呼啸着,拉扯着黑色的云彩,使得其与白云混淆,降下了暴雨。

幼苗在雨中成长,积蓄着水流也哺育着大地,山川变得更加稳固,也变得更加丰满,水流在大地上涌起,在那幼小的翠绿毫端,生命展开了萌芽。

那黑白混淆的天际,那团赤红便是唯一的特例,在狂风暴雨之中格外沉重,明明是最狂放的颜色却是最端正的一个,赤红之云就这样静静的悬浮在山峰之上,让狂风变得轻柔,暴雨逐渐平息。

洋溢的赤红云彩就像是一轮赤红的太阳在雨后的世界渐渐散发着光与热。

经过暴雨的洗礼,照耀下的山川草木变得越发旺盛,种种奇异的生命啃食着草木自由的生长,围绕着河流肆意的嬉戏。

它们以那座山峰为核心,自由聚居,生老病死循环往复,和那四色的云彩一样,像是一座磨盘在磨砺着山峰本身,令其本质的正黄越发浓郁,越发雄厚。

自有了生命的帮助,那山峰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坚硬,山峰顶端逐步超越了那些云彩,将它们放置于半山腰。

山峰不断地向上攀登着,顶端变得越来越白,上面结满了冰与霜,直到山峰触及到了画卷的顶端。

画卷的顶端是一片留白,那白茫茫的一片边界,汪汪洋好似大海,大海之上又似有仙山飘渺,有明月高悬,仔细一看又恰似蜃景,只余下一片白茫茫。

然而那白茫茫的颜色却仿佛在运动一般,像是平静的湖面之上掀起了涟漪,那涟漪将一切的倒影尽数洗去,只剩下白净的水面。

能够再重新的倒映出,来人的倒影。

画卷又回归了原貌,那个相似却不同的黄玄素以平静而淡然的目光看着真正的黄玄素。

这就是黄玄策的内景图,有了此图黄玄素的修行过程便具体可观,不再只凭自己的感受,任何细节都一目了然,无论是刊正谬误,亦或是精简提炼,都越发的轻松,对于修行者来讲,这无疑是难得的宝贝。

不过这总是给黄玄素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总感觉画圈的那个人不是他,那个人在以一种奇怪的视角俯视着他,自己在画卷中的自己面前就像是稚童站在了成年人的面前,天然的,气势上就莫名其妙的输了一筹。

但凭借他那有限的空间认知以及拙劣的画道技巧,实在无法判断出这感觉的来源。

思索无果后,他盘腿坐在了蒲团之上,拿起靠在笔架上的竹炭笔,在那修行手札的第一页上开始绘画。

他在画的是一个个标准的正六边形,凭着他精确的肌肉控制能力和敏锐的五感,这些正六边形以肉眼看上去几乎像是打印出来的,没有任何的变形。

这些正六边形彼此为边,相互依靠,由上而下逐层递减,形成了一个近似于三角形的图案,除了看上去繁杂而精美之外,就像是一个无聊的家伙随手制作的一样。

然而黄玄素却用右手转着手中的竹炭笔对着这幅图案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在他身边那浓郁的黑暗中,这个房间中的唯一一个囚徒就突然发声了:

“蜂巢意志和格式塔是什么意思?”

“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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