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者,本为“亘”,为月处天地之间也。
那洁白的霜雪不再问四处蔓延,反而向中心汇聚,他们联合着这掩住了身形,只留下洁白的余晖,无数的光芒被反射而出,经过霜雪的过滤变得温和而宁静,如同天边的明月。
在明月之中,那清澈而深邃的双眼逐渐恢复了神采,就像虚无的鬼魂重新回到了存在的世界之上。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气息奇怪的向上攀升,以一种稳定的步态。
这种感觉不像是增长,而像是“恢复”,透露出一种从残缺逐步走向圆满的感觉。
就像是月亮逐渐变得圆满,那是新生的开始,也是永恒的轮回。
那些剑刃与刀锋逐渐的回缩,将那锋芒尽数敛藏,但那些野兽也在同样的退缩,他们从那月光之中感受到了恐惧,想要逃避肯定是墙壁却坚不可摧,阻碍了他们逃跑的道路。
那由霜雪形成的月光并不耀眼,甚至有些微弱,但在那“明月”之中,黄玄素现出了模糊的身形,他身上残留着的伤口愈合,皮肤泛着温润的光彩,那些疲惫与倦怠似乎从他身上一扫而空。
甚至连原本破损的衣服都被那冰霜所凝结的虚幻明月的光辉所补全,形成了一件半黑半白的黑白大氅,头发上也结出了冰雪,变得半黑半白。
原本的阵图随着明月的成型,从平面变成了纵向,六道柳叶飞刀所形成的规整的圆,漂浮在他的身后,被那明月的光辉所侵染,如同一道光轮。
左刀右剑,浸染着明月的光辉,变得雪白一片,此刻黄玄素仿若从天上走下来的神人,之前的凡人不过是他衰弱时期的体现,如今的他正逐步的走向圆满。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黄玄素的双眸之中,似乎有着无穷的圆圈在运转,共同向内汇聚到无穷远处,清澈纯洁如同月光,深邃广袤又如同天地。
他随手举起刀剑,生出光影重重,依照着玄妙的圆环之理,右手长剑上的光明越发的清冽高远,逐渐向上扬起,变得纯粹而明媚;而左手则向下低垂,光芒变得细微而分散,越发得虚化,同那些虚幻的残影难分彼此。
他的动作因为那些残影感觉看上去很慢,但实际上迅捷无比,当左右手各自回转半个月,相互平行于身体中丹田位置时,背后的那轮明月轰然坍塌!
随之而来的是从刀剑交错之中绽放而出的冰晶之花,以及自那晶莹剔透的花朵之中散发而出的宛如流水一般的冰冷寒光!
银瓶乍破水浆迸,那闪烁着银白色月光的“水流”肆意流淌,像水一般侵蚀着除黄玄素之外在场的每一个生物。
伴随着银白色的水流的肆虐,大地结霜,空气成冰,那足足有四五个足球场大的场地这几个呼吸之间就被化作了冻土。
而类似奔腾反抗的野兽同样无法躲避,被转化成了活生生的冰雕,伴随着寒风一吹,血肉化成了满地的冰渣碎片。
这个招数,无论是攻击范围还是攻击伤害,都明显地超越了正常行气阶段修行者所拥有的极限。
挥出这一招之后,黄玄素周围的月光暗淡下来,但却并没有完全消散,他的服装上依旧留着冰霜的白色痕迹,刀剑手臂,脸庞仍旧残留月光的余韵,像是背后藏有月光的纤云。
黄玄素低着头颅,看着那像是某种动物的棕黄色地板,刀剑在灵气的牵引之下各自归鞘,宽阔的黑色袖袍一挥将六道飞刃收回。
随着飞刀的回收,光环崩散,溅射出莹莹的光点,像是从飞往现世的蝴蝶。
在那蝴蝶丛中,黄玄素不知为何轻笑一声,只听他悠然吟道:
自小道缘深,万法皆通明。
先觉天地同,后知前路清。
遂觉空一梦,苦乐归无铭。
南华始坐忘,方晓真人心。
无声的笑容之中,有轻微的月光流散而出,黄玄素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上有云彩堆积,似乎正要落下雨水,在那沉闷而遥远的雷声之中他似乎听到了那位、或者那几位伟大存在的梦中呢喃。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黄玄素端起右手,低头仔细观瞧,他的右手背上有一个暗淡的,模糊的,四重同心圆的轮盘印记。
而在他的右手手心上有着一点光芒悬浮闪烁,那银白色的光芒形成了一轮渔钩似的小明月,就像是每年初一显现出来的新月。
那一轮月牙儿以他的手心为纵轴旋转着,旋转快起来了,便多出了多道银白色的残影,仿佛是一个虚幻的银白光球。
恍惚之间,就像是那轮月牙正在成长恢复,从一个鱼钩变成一圆明镜。
但仔细看去又发觉那就是一丝纤细的月光所形成的弯钩,清冷温柔又脆弱无常,似乎随时有可能消散。
黄玄素右掌虚握,如同在虚无之中抓住了什么,那似乎是一刹那的光阴,但又似乎是亘古的永远。
在张开手时掌中已空无一物,但仿佛又有一些暧昧的光芒遗留在指缝之间,伴随着玄妙的波动,弥漫全身。
那波动的味道就像是潮起潮落,月圆月缺,像是物换星移,四季变迁。
这是来源于黄玄素的符法,是他从这虚无又存在,梦幻又真实的多变世界中捞取的一丝真谛,也是解开黄玄素虚无枷锁的良药。
黄玄素放下手掌,他想到了某一个人,某一个不真实的,只存在于书籍中的人物,那个人物行走于黑白之间,既是极善亦是极恶。
他更想到了那个书籍的作者。
“真人吗?”
《南华经·大宗师》中有云: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又云:
“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智慧生物都有它的执着与坚持,虽然之间会有放弃与转变,但无论放弃转变,他们依旧存在某些追求,并为此付出代价。
哪怕是修行者在这一点上也不会例外,许多修行者都会道心一说,而所谓的道心本质上就是求道之心,依旧仍有所求。
然而道在何处?世间万物无不是道的显现,寻求万物皆为求道。
求自我之真者,便是修真者;求仙神之位者,便是修仙者;走在【道法】之路上的,便是修道者;走在【魔术】之路上的,便是魔法师,也是科学家。
而走在任何一条道路上,去寻求所求之物者都是修行者。
人有人的道路,天地也有自己的道路。两者泾渭分明,各自不同,甚至敌对,但两者却同处在一界之中,正是在这样的敌对之中,相互纠缠对抗才能够有所成长。
人的道路来源于他的执着来源于他自己的选择。这是人自己为自己所赋予的意义与存在证据,人凭借这个意义而变得不再虚假,进入到了真实的状态。
坚持自我的执着,自我的道路,从而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行走在道路之上,去不再追求到底去何处。
自身的感受如四季一般不加以掩饰,面容却犹如丰碑一样高高矗立。完全掌握了自身,不再因外界的干扰而动,自己成为自己的王,成为一个真实而纯粹的人。
那么天地的道路又来源于哪里?
天地无所执,正如同之前黄玄素一样,万物皆不是他们的所求,也不是他们所在乎的事物。
可天地远比人存在的更久,天地能够完美的把握天地自身,它的道,它的求从何而来?
答案在于坐忘,又或者叫做心斋。
《南华经·大宗师》云;“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南华经·人世间》云:“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正所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当执着于到底是庄周还是蝶的时候,这个问题并已经偏离了本质。
就像黄玄素之前的状态一样,他虽然看似不在乎真假,觉出了不在乎这一种回答,但实际上已经在真假的圈套之中了,他失去了对一切的渴求与愿望,只能靠那些锚点或者说束缚来保存自我的意识。
但这样便已经是错误的。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这句话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他陈述的是这一种状态,天地见我,我亦见天地,蝶是我,我亦是蝶,忘却了物我的分别,
就明月一样,明月无论无时无刻的在变化,在这样的轮回之中,一年又复一年,亘古不变,这样做难道存在什么某种特殊的意义吗?又或者存在什么原因吗?
当然不存在,有关明月的大道,无论是所谓的时间,或者是变化的混乱,亦或者是不变的本质,这一切都不是明月大道夫本身凝结出来的,而是他与外物干涉所产生的。
集虚者为道,道本身就不根本不存在,因为他无法独立的存在,正如时间一般,但当其他大道一同存在时,道本身就存在了。
虚无不可能存在,既是虚无,又何谈存在,通过证明的虚无,本身是因存在而诞生的。
而存在也不可能存在,因为不可能证明,用存在来证明存在本身过于愚蠢。
真正答案在于介于两者之间,既存在又不存在。忘形而同体,既是形而上,也是形而下。
不在乎虚无与存在这一个问题的答案,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人生无处不是囚笼,而真正的囚笼在于自身。
正如黄玄素手中所绘制出的这一道符法。
天上月可以是水中月,水中月也可以是天上月,自然也可以是黄玄素手中的这一轮明月。
“南华真人吗?”黄玄素嘴唇微微蠕动,仿若梦呓。
黄玄素一生所学,绝大部分都与这位南华真人有关,无论是,真人,坐望亦或是心斋,亦或是之前帮助他形成三位一体功法的“天地与我为一,而万物与我共生。”
这些都来源于他之手,包括黄玄素所形成的生杀道,也离不开之前的启发。
当然这还跟那位黄帝有关,毕竟黄玄素的功法跟脚来源于他。
不过黄玄素现在所在的地方也叫南华州,而且他的家乡就叫做秋水镇,这就有些过于巧合了。
一点银白色的光芒在黄玄素的指尖汇聚,宛若翩翩蝴蝶。
这只虚假的蝴蝶轻轻飞舞,就像是光芒一样,试图回归他本来的位置——天边的月亮。
可惜的是,这片独立于外界的世界天上满是乌云,如同翻涌的墨水,似乎有天人在绘制画卷。
还在画卷之外,身穿流行书生白衣,故作风流,奈何身材不允许的王家族长王善,看着那只飘飞的蝴蝶以及那个刚刚宛若明月神人的少年,似笑非笑,仿佛眼前的不是画卷,而是一朵芬芳的蔷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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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哪个世界地底之下都藏有沸腾的熔岩,那些大地的血液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慑人的力量。
这些液态的岩石长江,与那些世界上的奔流大河,冰川海洋,共同组建了这个世界上关于流动的核心,是山川风水的关键点之一,共同组建了构建大地的地之龙脉。
与之相应的只有那些人海茫茫之中的人之龙脉,以及天空天时变化的天之龙脉。
不过地底下的这些汹涌烈火可比天脉和人脉要隐秘得多,也危险得多。
这些哪怕是珍贵的仙金神石都可以融化的恐怖火焰,而包括修行者在内的生物,他们的肢体对于这些熔岩与火焰来说就更不用提了。
这是因为所有的地底岩浆与火焰中都存在一丝驳杂的,不精纯的“阴火”。
天雷,阴火,赑风,这本质上是天地间自然的灵气汇聚现象。
比如说天雷,实际上就是修行者突破之时,本能的吞吐灵气,自身大道与天地共鸣,引发的灵气异常汇聚。
五行灵气激烈碰撞,汇聚所形成的最本质的释放便是雷之属性,雷气自天而来称之为天雷。所有灵气形成的释放形态中,雷电是最难以控制,也是威力最强大的,甚至具备劈散灵气的力量,也正因如此雷法在所有的修行术法之中排列第二,与主杀伐的剑法相同,
而赑风和阴火则是同样如此,只不过前者针对于精神,后者则针对于体魄。
但如今这沸腾的火海河流之上,有一个人正在睡觉。
这个男人身材很瘦,面色枯黄,有些营养不良,面容能看出来,原本状态应该很帅气,但因为瘦弱有些憔悴。
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只有一件长袍披身,是妖族中不太常见的白色,但是从纹路与质地上来看都算不上精良,几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还有几块补丁。
长袍似乎穿了许久,有些过于的松散,露出了锁骨与胸膛。
但他的头上则有一个与他衣服与外貌极度不符的高冠。
那高冠成莲花状,晶莹剔透,甚至散发出某种温暖的光泽,一看就是极品的宝玉,而且绝非凡品。
而在他躺着的身下是一团风,或者说是一团云彩的颜色似乎在不断变化,同时混杂,并且表现出了多种色彩,很难以描述出具体的外貌与颜色。
与他憔悴的身形与对比显得极富冲击力。
这人睡得似乎十分安详,动作自然而流畅,双眸紧闭,神庭饱满,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充满了满足。
“汤。”
某种空洞的响声从远处传来,像是刀剑相互碰撞,又像是冰河中的冰块交错,同时也像是门前的铃铛被敲响。
基于这一声空洞而漫长的响声,男子从睡梦中醒来,他的目光没有睡醒时的朦胧,也没有吵醒时的烦恼与愤怒,反而透露出一种清澈与自然。
带着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岩浆之后的远方。
作为地底世界这里没有外来的光线,尽管有那些岩浆发出暗红色的光芒,然而那些暗红色的光芒却始终照不透最深邃的黑暗。
在那黑暗之中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那个声音中带有一种中性的美感,颇具英气,仿若钢珠敲击银盘,清脆之中带有一种果断。
“别再睡了,我把你拿过来不是这么多年一直在睡觉的!”
那个枯瘦的男子听到了这句话,笑容有些苦涩了几分,这种徒劳的工作在他眼中意义不大,他并不喜欢,无论是过往还是现在。
但因为某种原因,他仍旧跳下了云彩,简朴甚至有些破旧的草鞋踩在了那汹涌的火焰之上,如履平地,走向了黑暗深处。
他头上的那座散发着柔和光彩的莲花玉冠,在黑暗中照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神龛轮廓,神龛上的神像握着宝剑,有彩带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