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者,诫也;命者,令也。
所谓敕命者,即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制与命令,这自上古巫术一脉便已显,后由道法与魔术两脉吸收加以融合发扬。
只不过在后者的【三重伟大】之中,以【四元以太论】和【神圣三元素】为主的【炼金术】与魔法体系更便于传授与理解。
而晦涩难懂也难以传授的【神通术】名声不显甚至残缺,再无当初创世闪电之荣光。哪怕是在这之后结合两者的【人体精神炼金术】也十分偏门。
但在道法一脉就不是这种情况了,有关的内容被极大的充实与发扬。
道法注重包容,并不像魔术一样偏科,包容所有的大道,没有绝对的正确,使得许多传承都被继续了下来。
有始皇帝拔剑,一令出,万军听命,六国诸侯,草莽英豪,望风皆伏;
有天师执印,丹成龙虎,统领二十四治,诸天仙凡,山鬼河神莫不听命;
有圣人作文,名实相符,以取其义,以义为旗,以礼为兵,顺天应人;
有史官执笔,刀法春秋,功过相知,人言可畏,以塑其行,以定其位。
明上下尊卑,懂礼法秩序,拘拿鬼神,敕封山川河岳,驾驭从属,御使万军,都是【敕命】一术的演化与发展。
正所谓口含天宪,以权压人,以上欺下,以主欺次!
而所谓的【皈依】借取他人自身之力,同化其身,名为借,实为窃,名为解脱罪孽,制造乐土,实则强加因果,以自身之心审判它者罪恶,说是解脱傲慢之毒,实则仍旧以己心度天地,看似平等慈悲之举,实则行强盗之权。
天地之中,本身何来有罪孽之说?本身都是强权判决之罪,本身都是暴力判决之行。
皇帝可以给平民断罪,但平民能给皇帝定罪吗?佛可以给天下人定罪,但天下人难道可以给佛定罪吗?那叫诽谤佛陀之罪。
“不过是比谁的拳头大罢了。”淡漠的声音自青龙口中吐出回荡在天地之间。
欲求圆满者,终归残缺,何来之罪?何来其全?
伴随着【敕命】之术的发动,无比浩瀚巍峨的气息自青龙身上散发出来,此刻的青龙就像是贯通天地的高大山峰,又或者是将天地握于掌中,俯览一切的至高君王,眼前的所有时空都在这气息之下颤栗凝固,仿若困于琥珀中的虫豸。
这气息以无形波纹的形式向四周扩散,由上自下,由远即近,掀起了骇人的“狂风”,在那几乎凝固的空气之中,那温柔摇曳的遍地荷花自我崩解,像是不堪重负,连同笔直的茎干都被扭曲成了面条状,空间精髓形成的露珠被迫膨胀炸开,形成了一个个真空泡,将一切重新回归到那扭曲的真实时空。
青龙微微向前一步,一脚踏下,那些无形的空间禁锢全部碎裂,真空泡炸裂,掀起了汹涌的气浪,将一切黄沙吹散,露出了干涸皲裂的大地。
青绿色的长袍裙摆高高扬起,连接了天与地,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如同青绿色的岚雾,而在那充满梦幻与迷茫之感的岚雾之间,仿佛有神龙汹涌徘徊,又有群星闪耀,散发出清冽而纯粹的闪亮。
青铜色的枝干在祂头上生长而出,结成了古朴华贵的青铜面具,以及威严肃穆的高贵王冠,只露出那一双宛若雷霆,又仿佛大日的璀璨黄金瞳静静燃烧,散发出难以逼视的恐怖光芒。
而随着荷叶破去,这方国度的君主僧人阿难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宛如树皮开裂的声音从他身上传出,壮若幽鬼的青绿色火焰从体内向外燃烧,从骨头深处向外撕裂出了无数的伤口,流淌出宛若琉璃的金色血液。
这些伤口连结在一起,遍布了全身,仿佛哥窑瓷器的冰裂纹,又像是树木生长而出的枝桠,从脚底板一直延伸到额头眉心。
破碎的双目空洞,耳朵就像是被踩碎的干枯叶片,金色的内脏暴露在外,蠕动跳跃,试图回归原位,仿佛活化的金属,而破碎的骨骼仿佛玻璃碎片一样,从体内刺出,尽管晶莹剔透,却依旧像是行刑的地刺。
缝目断耳之刑,以罚其不敬;穿刺剥体之刑,以罚其邪言;搅脏放血之刑,以罚其动兵。
这是狂妄之人妄图染指神明之权柄,僭越亵渎神明之力所要付出的代价,这是渎神之罪。
之前僧人阿难的所有举动,所有攻击与术法如今都偿还于其上,同时还包括以自身国度成才一位神明的重量。
这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甚至更甚以往!
因为青龙乃少阳之相,从位格上来讲,祂是太子东宫之相,虽然如今受伤,但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君神之下,万神之上,中天紫薇之主不出,谁与争锋!
更何况祂是四象之首,统领四时之王,风雨雷电之君!
《淮南子·天文训》有载:“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
“怎么,你们的佛法舟楫只能承受这么点力量吗?”
恢宏重叠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带着几分戏谑,就像是成年人在看小孩子玩游戏输不起一样,坐壁上观的同时带着一丝不经意与年长者的轻蔑与傲慢。
唯一不同的是,是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情绪都是真心假意,反问是真,嘲讽是假。
作为破开自身烦恼浊,消去贪嗔痴慢疑,足以被称之为菩萨的佛念修行者,僧人阿难依旧能察觉到话语中的真假,哪怕此刻他深受重伤,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但他并不作回答,只是紧闭着破损的双眼,默默地转动手中的一百零八颗佛珠。
尽管他的指骨已经碎裂,骨片刺入肉里,尽管此刻的他满身鲜血,但佛珠依旧温润一片,没有留下任何血污,甚至散发着如同午后时光的温暖质感,仿佛一切尘埃都与之无关,它将继续蔓延无数年之久,见证所有的兴衰枯荣。
阿难肃穆的仿佛石雕,浑身挺直的站立在大地之上,这些经历了两次交锋的大地,此刻皲裂出龟板的纹路,散发着干燥与死寂,毫无生机,死寂到都无法沙化,透露出岩石般的坚硬质感。
他的嘴唇紧闭,但似乎只要还看着他,耳畔就有难以听清的经文祷告不断响起,像是夏日窗外淡淡的风声夹杂着青春的蝉鸣。
而他的鲜血就在这种静默之中,从头流到脚,将那朴素的衣衫尽数染成金色,此刻的他仿若即将被融化的金身佛陀。
而那些宛若有液体黄金的鲜血则顺着衣物继续向下,触及地面。不过这些金色琉璃血似乎比石油沥青等物质还要粘稠,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厚重感,比起流淌更像是无声地“砸”在了地面上。
这些沉重而粘稠的血液,就这样滴落在了大地的裂痕之中,一直向下坠入那通往黑暗的皲裂褶皱,就像是在坠入地狱。
“终于舍得拿出点真手段了。”
青龙站在一旁坐视他的血液流淌,祂意识到了对方打算做什么,但没有阻止。
这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因为祂不想,这样就太过无趣了,反正自己又死不掉。
第二个则是因为祂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全知尚且可以触及,但是,没有任何一位神明是真正意义上的全能的。
而现在僧人阿难使用的便是他无法阻止的一种手段。
无它,佛门秘法——【一念花开】!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这是足够逆转时间与因果的大神通,只要想,只要动念,无需任何举动,法门就已经完成,哪怕是神明也很难阻止人类胡思乱想。
顶尖的修行者的速度远远超越时间速度的极限,最次者也接近于光速,而他们的思考则速度更加迅捷,更遑论是佛念一脉的顶尖修行者。
不知血液流失了多少,也不知在那一刹那僧人脑海中闪过了多少个念头,可能浩瀚如满天繁星,也可能一念不动,安稳如山。
僧人阿难停止了佛珠的转动,右手伸出,无名指、中指与大拇指微曲虚抓,作拈花状,左手腕挂着佛珠一同下摊,作与愿印。而破损漏风的脸颊皮肉向上翻动,露出了一个骇人却不恐怖的微笑。
被鲜血染成金色的身躯变得透明,由内而外放射出难以描述的透明光芒,纵使他此刻满身血污,却依旧让人感觉慈悲温和,甚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那清香卓雅而不凡,馥郁却不觉得甜腻,像是某种花,又有点像是檀木香气。
这种香气没有浓度差异,也没有扩散,而是直接的填满了整个空间之内,仿佛天生就是这个空间内的一部分,甚至干扰了青龙背后的青色岚雾,形成了一些近似于橡胶的青白色胶体,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入了那些大地的缝隙之中。
青龙伸手一指,一缕淡白色的雾气被凭空拽了出来,碰到他的手甲鳞片发出了哔哔叭叭的爆燃声。
青龙很熟悉这是什么,这是香火之力,也可以称之为众生愿。
众生进入神庙点香祭祀神明,本身就是自上古流传下来的一种简易仪式,以香火作为媒介,以自身的愿望念头为核心,自身的灵魂和“神明”的灵魂成为一种“渡口”,天地间的灵气作为水流,从而进行一种来回运输。
信徒获得恩赐,神明则可以凭借这个媒介施展力量,同时吸纳灵魂碎片与游离灵气增长修为。
但因为其中的核心是众生信徒的念头再加上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汇纳出来的香火大多博杂,需要进行提炼。
不过眼前的香火显然十分的纯粹,不像正常的香火一样呈现混乱驳杂的黑色,而是呈现出近似于云雾的白色。
“又是那一套把戏。”
青龙没有继续采用戏谑的语气作为伪装,平淡到没有任何起伏的淡漠语气彰显着神明的身份与本质,对方有【他心通】虽然读不出神明的心思,但起码真假能够判断,既然如此,也不用搞人类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以众生愿望为核心塑造而成的香火驳杂不堪,需要进行淬炼才能使用,否则就相当于堵塞经脉的毒药,但各门各派淬炼的方法都有不同,而其中尤属佛念一脉最擅长此道。
【普渡】虽然对于神明来讲效果较弱,但毕竟普渡众生,对于凡人来讲效果实在太好,人与人的意识相互碰撞,人与人相互污染,淬炼这些意识对于他们来说最是顺手不过。
众生愿力这一名词根本上就来源于他们,他们所修成的愿力最为纯粹,甚至具备侵蚀其他香火愿力之能。
“众生有大愿,我亦有宏愿。”青龙喃喃自语,“接下来就该是宏愿了。”
青龙背后遮天蔽日,仿若幕布的青色岚雾抖动起来,刮起一阵阵带有草木清香的香风,“驱逐”着那些古怪的清香,同时散发出耀眼至极的光芒,仿佛暴风雨中不断下落的闪电,普通人仅仅是看到双眼背会被灼瞎,甚至连大脑与身躯都会被一同摧毁烧成灰烬。
对于青龙来说,对付这些众生愿力最有力也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同样用愿力对抗。
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神明,虽然祂从来没有去想过理自己的信徒,但意识到祂,信仰祂,承认祂的家伙们还是有不少的,毕竟祂有被动的影响与污染存在与所有宇宙之中。
但香火之力里只是一个引子,一个配合的前锋与前奏,真正的主力还在后面。
青龙的双瞳燃烧着金色的雷霆,窥见了未来的影子:
阿难周身散发的琉璃清光越发广阔,大地随之开始震颤,龟裂的地面伸出石柱,彼此之间碰撞出宛若天雷的轰鸣之声。
至少按未来的轨迹,本应该发生出这般声响,但并没有,连带着现在的一切声音都共同沉寂。
【过去】与【未来】被分割了,两者再无任何联系。
同时所有的【声音】都被抹除,化为了养料。
僧人阿难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株巨大的金莲之上,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消失殆尽,整个人宛若一尊矗立于金色莲台之上,完美无缺的金身琉璃佛。
而他所站在的巨大莲台则长宽各有十八丈,分为三层,每层十二瓣,一根缠绕着熊熊火焰的高大金柱,将其撑起在离地三十三丈处,
以火焰巨柱为中心,巨大的金色莲台同样不知何时遍布了整个国度,包括青龙的脚下,以及那背后通天的青色岚雾之中。
每一朵都宛若黄金,足有一辆汽车大小,闪着太阳般的光芒。
【过去】与【未来】就此分割,过去之伤与此刻之人毫无瓜葛,未来之事与此刻之佛再无因缘。
现在只是【现在】。
在青铜的面具之下,看不出青龙到底有什么表情,但能看见那金色的双瞳中,有火焰跳跃了一下。
“高层次【涅盘】?有意思。”
青龙这样想着,然而祂体内已经想不起所谓的“心声”,念头无法传达,祂本身也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所思所想。
因为一切的声音都被收纳于僧人阿难的口中,那宛若佛陀的神圣之人微闭双眼,似在微笑,双手依旧结着与愿印与拈花指,无形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国度之内,同时也回荡在所有的信徒心中,尽管他们并不知晓。
那声音安静而祥和,虽然宏大如黄钟大吕,却有着洗涤人心的亲和之力,同时更加坚定了所有听闻者内心中有关于【爱】【慈悲】以及【知识】的相关内容,哪怕连青龙也不例外:
“【愿诸界有情众生,皆脱苦海,皆有所归,所愿皆成。】”
“【愿诸界有情众生,皆能成道,皆能行善,无苦无忧。】”
“【愿一切求法者,皆得正法,无外道之敌,如是我闻。】”
“【愿一切女子,不受灾殃,不受祸害,尽得欢喜,解脱自在。】”
随着【宏愿】的传播,声音被重新带回了世界之上,但与之而来的,却是难以描述的赤色火焰。
那火焰自金色莲花之中喷涌而出,有着纯粹到仿佛虚假的红色,他们的燃烧过程也仿佛虚假,过于的安静,没有烟气,没有燃烧,像是不断变形的赤红色火焰雕塑。
同时周围的光影也显得十分违和,亮度没有改变,火焰似乎也没有任何的温度,空气也没有随之变得扭曲。
它们就像那些莲台一样,凭空的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之中,将一切转变为了火海,中间连一帧的空隙都没有。
就像在一张画布上突然滴落了几滴红颜料来作为火焰,没有任何详细的绘制过程,也没有任何的设计,就这样强行地插入了进去,充满着强烈的割裂与违和感。
在这种难以言喻的模糊感之下,火焰与金莲二者的颜色联结在了一起,似乎形成了某种整体,连同整个世界都变化某种模糊不清的物质,变成了只有光点颜色而没有具体形态的奇特世界。
唯有两个身影例外,那就是端坐在金莲之上的僧人阿难,和部分躯体龙化的青龙。
那些天蔽日的青色帘幕也被同化变成了弥漫的光点,逐渐被染上色彩,只剩下了青龙周围的薄薄一层,在这广大的金红色包裹之下是如此的脆弱而渺小。
此刻哪怕是贵为神明的青龙,祂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的增加。
那些纯粹至极的,红色的,像是颜料一样的火焰包裹着祂,像是在祂身上重新覆盖了一个半透明图层,而祂本人就像是戳穿两个图层的矛。
这使得在青色龙鳞与火焰接触的边缘上,出现了一种奇特的割裂,像是在模糊的光影之下,呈现出的参差不齐的獠牙状纹路,行成了丑恶的色差,红色与青色的交融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肮脏的并且极度不均匀的紫色,令人作呕。
就像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一样,极尽丑恶的姿态,像是粘稠的蛆虫残躯一样蠕动,像是粘腻肮脏的排泄物一样涣散,像是长满湿漉毛发的黄绿色脓包一样四处乱溅。
但在同时最令人恶心的是,莫名其妙生出的一种强烈喜悦,那是纯粹而干净的喜爱,不问来由的关怀,不求目的的温柔。
……
恶心,疯狂,错误,违和,狰狞怪异,同时又纯粹,热爱,祥和,安宁。
但这就是佛念,丑恶与美好不过一念之间,纯粹与杂糅不过是相反两面。
青龙抬起自己的右手,那上面的鳞甲已经几乎融化,但青龙却只是淡淡的看着嘴角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祂的眼睛里有同样金红色的火焰莲花倒转,生有二十四瓣,世界的玄妙仿佛就在这莲花之上运转。
佛念重苦行,重觉悟,身之苦行,心之苦行,苦海无边,自身横渡,亲身体会。
身之苦行让他们得到了超越其他修行者的生命力,防御力,而心之苦行让他们得到了更坚韧的心智更宽广的意识。
而他们所要追寻的却是介于生死之间的【涅盘】,也可以叫做【梵我合一】,【解脱自在】。而他们所依靠的则是【愿力】与【业力】。
【愿力】和【业力】跟【念力】一样,并不是一种准确的力,【念力】的本质是受到包含有精神的广义灵魂影响并控制灵气所形成的物质扰动,与【法力】是差不多的定义。
而【愿力】和【业力】则更加抽象,如果硬要说的话,更倾向于一种影响力,一种在事先难以具体量化的歪曲值或修正值。
在佛念修行者的理念之中,世间万物处在一种无休止的轮回之中,为了逃离这种轮回,【涅盘】便成为毕生所求。
【涅盘】或者说【梵我如一】,本质上就是彻底的隔绝外物,莫向外求,自称一界,自我独舞,就像一整个世界一样。
世界中有生命,也有非生命,其中生命会死也会转世,也有幽鬼肆虐,世界本身不是生命也不是死灵。
世界包含了一切的空间,大小对其毫无意义,非大非小,任何的色彩与描述都不足以去形容。
时间也是世界中的一部分,所以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恒长久远,时间凝固。
非生非死的【涅盘】体现就是许多修行者常见的以伤换伤,金刚身,寂灭指,生死枯荣流转,半枯半荣,半生半死。凭借更强的生命力于濒死状态战胜对手。
而后两者前者的体现便是【彼岸佛国】,芥子纳须弥,金刚法相,大小如意。
而后者则不仅仅是断绝时空那么简单,要断绝的是过去与未来,要断绝一切的因果,一切的烦恼,一切的命运。
如果把一个人正常的人生轨迹由过去到未来形容成一幅画的话,那么这幅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如同西方的油画浓墨重彩,其中会有无数的景象,无数的山脉起伏以及与其他人产生的因果交汇产生的人间万家灯火。
而现在要把这幅油画进行做减求空,转变成水墨画,采用大量留白,甚至将所有画面彻底化为虚空,从虚中生白,从而实现没有任何的变化,彻底断绝轮回,彻底的超脱。
而其中油画上彼此不同丰富多彩的颜色,在事后进行抽取与估算所产生的便是【业力】,而那些佛门修行者将这些色彩消融所运用的力量与方法便是【愿力】。
而现在这种奇怪的仿佛虚假的“火焰”便是【业力】的具象化体现,在某些地方会被称之为红莲业火,包含有善业,恶业,不定业,定业等等,所以表现出了如此抽象矛盾的状态。
这是要将世界善恶全部焚尽的纯净之火,要将所有的一切全部焚尽,只留下在有无,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间的纯粹一物。
故此又称【无明业火】,是无法描述的,连同概念、意识、理智这种难以准确概括的东西都能够净化的至善之火。
哪怕是创造这种火焰的佛念修行者也需要通过宏愿才能进行准确的把控,否则就是玩火的小孩。
青龙握紧了右手,此刻祂的右手在火焰的灼烧下已经难以描述具体的形状,仿佛融化了青色蜡烛,即将化为火焰的养料。
不过祂却没有急施展手段,现在对方可没有一念花开,祂如果要防御或者攻击完全来得及,但祂偏不这样做,开始了毫无意义的嘴炮:
“这就是所谓会将一切罪恶全部净化的至善之火?名字上说是净化,实际上跟屠杀没什么区别。”
青龙将握紧的右手松开,像洒水一样甩了甩,将来已经近乎融化的右手完全甩掉,抛入了火焰之中,让那业火越发旺盛。
同时全身各处有融化趋势的部分竟然全部被祂抛入了火焰之中,并且完全没有恢复的趋势,此刻的祂没有神明的尊荣,就像是那些惨遭菜板刀刃之刑的可怜的活鱼只剩下了一条干瘦的骨架。
不过神明是没有道德与审美的,祂们是无耻的,祂们就是道德,法律以及丑陋或美丽本身。
很快在那无明业火的持续灼烧之下,那残余的骨架也被迫消融,整个世界仿佛彻底变成了金莲花与无明火的圣地。
青龙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完完全全的死去了。
而失去了可燃物与敌对者的无明业火也重新回归了那虚无缥缈的空无地狱,借着世间万物的扭曲与混乱隐藏起来,再难以察觉。
唯有那散发着澄澈明净光辉的金莲依旧绽放,陪伴并托举着端庄威严高尚慈祥的金身佛陀,让他慈祥正义温暖的光芒普渡此处佛国。
然而端坐在金莲之上的僧人阿难却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痛苦神色,很难想象到底要怎样的痛苦才能令这位遍历苦海的僧人露出如此崩坏而痛苦的神色。
透过浑身光明,宛若琉璃的通透身躯,可以看到体内的金刚骨,菩提心都纷纷暴露出了如同树枝般的伤口,渗出了青绿色,宛若树脂般的粘稠液体。
阿难艰难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头颅,双眼中饱含着如同实质的痛苦,那痛苦如同青绿色的阴影遮盖住了双眼,透露着瘟疫与不祥的气息,遮掩住了他的智慧,让他难以窥见未来。但却无法阻止他望向刚刚青龙的所在之地。
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就像圆寂之后所留下的虚无,在无明业火的焚烧与净化之下,连概念都不会留所留存。
也就是说在这个佛国之中,青龙的概念已经被彻底抹消了。
甚至连这个国度的主宰、无明业火的施展者阿难本人,都不知晓自己的敌人是谁,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与敌人发生了一场战斗。
而此处的佛国已经处于【涅盘】的状态,独立于过去未来,与外界隔绝,外界的概念与此处的概念隔绝,依托于过去未来痕迹的逆转时空无法实现复活,甚至连概念生物依靠概念联系实现的概念复生也无法做到。
按道理来讲,做到这一步,哪怕是最顶级的修行者也要在此地陨落。
毕竟,一个概念被彻底抹消,那么就没有事物能够接触,没有事物能够知晓,没有事物能够与之产生互动。
而一个不可感不可触不可用的事物,就算是活着也就等同于死了,因为无法对世界产生任何影响,哪怕是拥有不死不灭不朽不坏特性的顶尖修行者也是如此。
但眼前的情况很明显不对,阿难能感觉到,那个看似空无一物,绝对的虚无之中,有什么东西存在在那里。
但这种感觉很模糊,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像是有东西来到了那个地方,又像是没有来到。
那究竟是什么?
阿难睚眦欲裂,晦暗的双瞳之中留下了同凡人一般的鲜红血液,布满裂痕的脆弱颈椎,倔强的支撑着他的头颅,死死的盯着那片虚空,似乎要将其看破。
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他想要知道原因,尽管通过猜测与推算,他得知了最大的可能性,但他仍旧不愿意去相信。
他的身心与灵魂都在否认那一个难以接受的可能性。
尽管事实就摆在他的眼前。
他的双眼在自身的压迫之下破碎,流淌出清澈的汁液,他的双目再一次失眠了,但也正因如此,无明者才能够突破包裹于世界之上的天堑薄膜,窥见了那难以描述的真相,尽管但带来的是更深沉的绝望与恐怖。
他看见了,在那绝对的空无之中,有一条似有似无的虚幻之线。
那条线就像尘封的阁楼之中残留的蛛丝,飘飘荡荡,会让人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看花了眼。
那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线,没有宽度也没有厚度,只有单纯的长度,这样一条单纯的线本来应该无法被三维的生物捕捉到,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最小的微粒都无法触及到这样一条绝对的线。
但此刻这条绝对的线却真实的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尽管真实的仿若虚幻。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那条没有宽度,没有厚度,只有长度的线居然有颜色,有着纯正的正青色。
那条曲线游动着,像是具备某种生命,甚至像病毒有丝分裂一样,从一根主干上时不时的产生新的分支,从无限远方来到无限远方去,像是一条绵延曲折,不断奔走的多足生物。
然而这只生物却并不安分,在无休止的改变的自身的形状,时而向上弯曲,又时而向左转动,有时候还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运动轨迹混乱莫名,但仅却充满着奇异的秩序感。因为无论这些线条物怎样延伸,怎样扭曲却始终无法相接,同时也绝不平行。
这使得繁复的线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夺人心魄的美感。
虽然杂乱而臃肿,但却饱满而丰富,就像花团锦簇的花海,像无边无际的波涛,又像是那茫茫人海,万家灯火,纵然堆叠反复,徒劳奔走,依旧极富生命与活力,充满了美与希望。
那种美丽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去聆听,然而快要靠近之时却又产生了害怕,不敢走进画面,生怕自己会成为画面中的污点。
就像恋爱中的少女,满心欢喜又满怀忐忑,鼓起勇气,好奇地向前走了一步,却还没有说出话就又退了回来,面若桃花,满是春光。
或许是被春天的气息所感染,僧人阿难也像那些怀春的少女一样前进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
在他后退的脚下,满世界的金莲尽皆崩碎,化为光点消散一空。
但是,与那些满怀美好的少女不同,阿难却没有感受到青春的欢喜,给予他的是青春的苦涩,也是生命那如歌般的苦涩。
希望越多,伤害越深,哪怕一点点的苦涩,在阳光之下也会无尽的放大,那美好不属于你,那时光也不为你驻足。
只有苦涩的果实在心血之中成熟,给予你封存于时光中的苦痛。
众生皆苦,苦海无边,纵使双目失明,神通【漏尽】,这位拥有大定力的僧人依旧发出了充满怨毒与愤怒,甚至是有些惊恐的尖叫之声。
他嗓声嘶哑地喊道:
“【如来!!!】”
回应他的是一曲轻笑,笑声很有旋律,按照六八拍的节奏舒缓地歌唱,歌曲之中有花苞初绽的芬芳与青涩,又有繁花落尽的成熟与寂寞,更有四季常青的淡漠与平和。
仿佛春风吹遍四季,不声不语之中却见证了万般繁华,最后又回归于原点。
入繁华而不染尘,见万星而不语,温润如玉,一如春风化雨。
于是这处佛国在春风的吹拂之下,长满了青翠的草木,唯一的一棵柳木优雅地随风飘扬,飞舞的枝条像是在邀请久别的好友。
在树下站着一个穿着青衫的中年男人,外貌俊秀挺拔,身上的衣衫干净而简朴,一根木簪子很随意的束了个发冠,却不显得不羁而狂放,反而温和而亲近。
化作中年男人的青龙面带笑容,仿佛之前的战斗不过去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结果怎样并不伤害“美好”的情意。
他或者是祂用一种谦虚的语气说道。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佛陀不灭,大魔不绝!”
“我可还不能被叫做如来,顶多是一个如【波旬】一样搅乱天下的魔头,毕竟清心如水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祂语气谦恭的就像是一位学生在老师面前表示不足,含蓄的指出了自身的问题。
但很明显,一位学生的谦虚在其他的学生看来就是凡尔赛,更何况这位学生应该被称之为先生。
此刻的阿难就像那些听到凡尔赛言论的人一样,感觉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不过他很有礼貌的没有笑出声来。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势不允许他笑出来。
凭借佛念修行者的生命力与恢复力,无论是怎样的伤势,都应该眨眼恢复,尤其是这些修成正果的大菩萨,大罗汉,大尊者。
然而阿难身上的伤势却没有任何恢复的痕迹,这并不像之前一样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那是一种诅咒,与【宏愿】相对的【诅咒】。
最擅长对付自己的永远是自己,最擅长对付佛念的永远是佛念自己。
佛念做减求空,试图通过【宏愿】削去画上多余的色彩【业力】,可消去颜色这个过程就是为画重新涂上的颜色,自然也应当承受对应的【诅咒】。
就像神话中的仙人们诅咒天帝,诅咒阿修罗,甚至可以诅咒包括大天【湿婆】在内的三相神。
【诅咒】和【宏愿】实际上是一种东西。只不过一种是自己用来杀别人,一种是别人用来杀自己。
而所有宇宙中总共有五条术法脉络,每一条都有自己的擅长所在,佛念一脉有【普渡】与【宏愿】,道法一脉自然也有类似的能力。
毕竟无论哪一条术法所需要达成的神通效果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核心理念不同,而道法重要的就重在包容。
不过青龙留了手,没有完全的伤他,祂还想看一看对方之后所做的事情以及精神与灵魂的变化。
虽然刚刚那种条件祂全力出手也没办法让对方彻底死去,只能让其重伤昏厥,或者借助概念再度复活就是了。
看着僧人阿难低下头颅,一边试图切除诅咒的影响,一边心烦意乱,精神与灵魂剧烈波动,似乎陷入了激烈的争斗于博弈之中。青龙的笑容逐渐上翘,变得有些夸张与虚伪,甚至逐渐恐怖,像是传说中的伪人。
祂很好奇对方到底会怎么做,到底是否仍就能够做出牺牲?
所谓的牺牲者对于神明来讲,无非是一种祭品。杀死生物取悦神明,并把生物命名为牺牲,又或者从某种角度上讲战争死亡杀戮本身就是一种献祭。
而这种献祭本身上无非是一种交易,向神明祈求力量与丰收,而神明收取祭品作为报酬。
尽管对于祂们来讲这些祭品毫无意义,但祂们乐在其中,享受这种游戏,虽然快乐对于神明来讲并不存在,但依旧能够打发时间。
而作为一场交易,必然是有利可图,就像那些狡诈的商人与胆大包天的赌徒一样,总想以小博大。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牺牲总是牺牲个人的利益,换取人类群体的伟大。
可这种好事情哪里可能会一直延续下去,这样的牺牲行为就像是像火里添柴,燃烧自己,去绽放光明延续薪火。
但众所周知,一根柴火释放出来的能量永远要小于它所吸收和占据的,能量的单向流动注定了薪火必将熄灭。
之前是处在存在与虚无之间,有和无之间的神明作为【第三者】,无意识之中源源不断的提供了力量来延长这一过程,并且助力全新的宇宙创生。
而现在祂们想要亲自下场,深度的加入这场绵延了无数时光的游戏,而谁又来对抗与延长这一过程?薪火又能燃烧多久?
就比如说这位意志坚定的僧人阿难在经历了刚刚的那一幕之后,是否能够知晓【如来】的本质。
【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世人愚昧,多把如来佛并列称呼,但实则称【如来】便不可称佛,称佛便不可称【如来】,【如来】只是佛的尊号,佛是【如来】,但【如来】不一定是佛。
比如说【如来】也可以是青龙,这本来就应该是祂们的别称之一,甚至是尊称,而不是像那有些不敬的【第三者】之名。
凡人只拥有肉身,徒以血肉外物搏斗;修行者感知灵魂拥有法身,并因此成就自我之化身;顶尖修行者触摸精神起点化作奔涌的信息流,自记忆与历史之中归来,时间与因果已经毫无瓜葛。
还在这之上的,那所谓的大菩萨与佛陀化作了纯粹的概念之身,哪怕没有任何记忆存在过的痕迹,依旧能够毫无道理的复苏与归来,其与世界同在,其本身就足够代表着整个世界。
到了概念化生这一个层次,基本上就不会死去,毕竟死亡本身也不过是一种概念。
想要对付他们,只能放逐,只能封印。
就像阿难刚刚做的一样,业火焚烧尽概念,愿力化作金莲覆盖整个彼岸佛国涅盘独立于外,以达到不可触不可感不可说的“死亡”。
到达这一步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可以称之为【第三者】,独立于生死之外,超脱于生死轮回,他们被世人尊称为仙、佛、山海大妖、绝世魔头,或者被称之为香火大神、阴间君王。
“想好了吗?”
青龙语气温和的询问,就像是一位年轻的俊美少年正在询问自己的恋人是否考虑好去哪一家餐厅。
尽管那张俊秀的面庞在有心人看来是如此的丑陋,如此的充满嘲讽,虽然那种情感在神明之中会被叫做期待与赐福。
僧人阿难像是被青龙这句轻飘飘的话语所击倒,跌落在地,结跏趺坐,虽然此刻他身受重伤,但坐姿依旧如此的标准,甚至连破损的脊椎都不符合常理的挺拔。
配合那光芒逐渐暗淡的身躯,以及满身的金光皮肤仿佛一座暗淡许久残破的金身佛像。
青龙见状挑了挑眉,对方此刻状态虚弱,所有问题一览无余,不像刚进来时那般气势鼎盛,状态巅峰,此刻他已经无法凭借自身的修行阻隔神明对于其的深度窥探。
祂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对方的灵魂与精神深处被植入了什么东西。
不,更准确的说不是被植入了意识,而是有部分的倾向被放大与扭曲了。
原本他的灵台方寸之中呈现出透明圆润的宝珠状,珠内若有云雾莲花相结,而现在宝珠出现了一处细微的凹陷,那朵也莲花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扭曲,花瓣变得越发尖锐凌厉,堆叠相合,如同一枚松果。
青龙皱着眉头,右手打了个响指,刹那之间,阿难灵台之上突然出现了三道青色的雷霆,雷霆流动如同青龙,从上中下三个方向试图修正那枚莲花宝珠。
作为春季的主宰,少阳的化身,与体现青龙拥有一定心灵方面的权柄,比如说爱情与焦虑皆属于祂的管辖领域。
然而出乎祂意料的是,那三只流动的雷霆,刚一触碰宝珠,便被无形的力量所弹开消解,这意味着祂对心灵领域的修正与操控失效。
在雷霆泯灭的瞬间,一缕淡绿光芒在宝珠上划过,清冽而暗淡,如同一轮残月,又像是某个存在睡眼朦胧时露出的一缕目光。
“【至暗者—赛伊格亚】”
青龙认出了祂的名字,但这令祂感到越发的意外,祂很清楚那位兄弟是最难以干涉人间的几个,祂总是处在被动或主动地沉睡与休眠之中,毕竟祂是那位将名字隐去的【黑暗】及“伟大黑暗者”的近卫。
同时想要接近这位神明,必须受到看守祂的五位魔鬼的认可。
青龙疑惑的用手敲了敲额头,发出了笃笃笃的木鱼敲击声。
然而还没等祂想明白魔鬼与这些家伙为何会如此紧密,那暗藏的手段就已经发挥而出。
在那一缕闪烁的月光之中,无名的蠕动黑暗翻涌而出,如同最深沉的黑夜,暗淡深沉到空间都被此黑夜模糊。
而在那黑夜之中一个与众不同的清晰剪影浮现而出,尽管那一张影子同样展现为黑色,但就是如此的突出与显着。
硬要说就是其他的是液体般的黑暗,粘稠而深沉,而制作剪映却仿若有无数黑暗压缩聚集而成,一种万事不宜,万劫不悔的坚硬感展现在这上面。
但两者的结合却显得越发的恶心,像是一位漆黑的巨兽自我反刍,从充满腐蚀性液体的胃袋中吐出了那未曾消化完整的黑暗之桥。
由黑暗所构成的石桥仿佛跨入了一条本不存在的虚幻河流,发出寂静的水流声,而在这桥的两端有两个飘渺虚幻的黑影。
黑影像是处在气态,不断的消散又不断的凝聚,似有似无像是人形。那两位行人迈出了脚步,登上了桥梁,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进行数万年之后的重逢。
而青龙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至暗者】虽然仍旧处于沉睡,但此刻的青龙同样身受重伤。
那来源于上一次神战之中所遗留的伤势使现在的祂并不完整,这使得祂无法抵挡与阻碍对方的行为,那样只能拖延时间,而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那一场古老历史在至暗者幽绿色双瞳的见证之下,跨越时空而来,自生成的黑夜之中复现,完成了古老的仪式。
那两个身影在石桥中央产生了汇聚,在桥上,擦肩而过,又相互交换了位置,重新回到了桥的两端,尽管看不清两人的双眼,但那黑影令人本能的感觉到两者回头相望了一眼。
在那一眼的刹那时空,虽然阿南的面庞有了一瞬间的模糊,他的名义发生了变化,尽管单看每个结构都没有发生改变,但组合在一起却表现出了异常的俊美与温柔,带着淡淡的幸福的浅笑,那笑容中嘴唇微不足道的颤抖了一下。
但也只刹那,转眼间他就又变回了那普通的面容。
但那音色与他相同,语气却仿佛另外一人的温柔话语在春风中铺展开来:
“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伴随着话语如雨般落入地面,青龙也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方桥梁之上,桥下是茫茫的河流,不知其首,也不知其尾,桥头两端是一片空无不知其所来,亦不知其所在。
尽管四周仍有蒙蒙的光亮,但此刻青龙就像身处在最深处的黑暗一样,除去祂本能保留的这一片桥梁。除此之外再不是祂所能触及的领域,皆为未知的【黑暗】。
在那【黑暗】之中,自那闪烁着蒙蒙清光的桥岸两端人潮汹涌而来。
那些人仿佛由光芒汇聚而成,虚幻而空灵,面部光滑一片,由光形成的衣物也看不出朝代。
他们没有表情,动作僵硬而呆滞,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在地上挪动,彼此之间相遇之时,各自从身躯之中穿了过去,没有碰撞,也没有晃动,就这样沉默的走动着,不知为何的走动着,如同皮影戏与傀儡。
矗立在石桥中央的青龙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任由那些虚幻的光影人偶在自己的身边走动,在自己的身躯中穿过,祂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的实质。
伟大黑暗者的守卫,【至暗者——赛伊格亚】投下了目光,打开了黑暗的通道,引来了那远古的与失落的力量。
以僧人阿难为媒介桥梁,以石桥禅这一久远的誓言与宏愿作为承载的容器,同时以一位顶尖修行者积攒一生的修为以及无数人的因果纠缠与身影作为主体,引动的力量,构建出一个轮回的封印。
祂将被困在这座桥上,走不出去。
但这没有关系,神明的生命足够漫长,漫长到即使世界毁灭纪元更迭,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祂们是比永恒更永恒的存在,这封印对于祂们来讲终究会崩溃,而祂们将再度归来,这无法阻止,哪怕是祂们的同胞也只能延长这一过程。
不过这些人打算显然不止于此,青龙从河中取来了一滴流水,那看似的普通流水在祂的掌心发出了硫酸腐蚀血肉的刺耳声音,这使得祂的脸色从平和转为了冷漠,金色龙瞳之中,闪过了冷白色的电弧。
这桥上徘徊的人群以及桥底下奔涌的河流,在青龙之脚下汇聚,形成了交叉的十字,这是一种进攻与处刑的仪式,这群胆大包天的人们想要复印他,并在此之上窃取祂的力量或者彻底的取代祂。
作为体现执掌生命领域权柄的神明,青龙一直很是宽容。
无论高傲还是低贱,无论是阴险的小人亦或是绝世的英雄在祂这里都一视同仁,也正因如此,祂乐意陪这些人做一些游戏,给予他们毁灭之前的最后慈悲。
若是换做了曾经的朱雀与白虎,他们的尸骨早已在火焰中化为尘埃,他们的世界也早已化作销烟弥漫的血肉战场。
但这并不代表这位生命的主宰就毫无怒火,哪怕是【万物归一者】也有【亚弗蒙戈】这一愤怒的化身。
更何况生命直接的联系从来就是愤怒与残酷的。
同类竞争,异类攻伐,弱肉强食的法则一直存在,要有所得,必有所缺,要么在己,要么在彼。
青龙并不在意祂们这一种封印自己或者想要窃取自身力量的行为,相逢祂是赞许这种行为的。
生命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不平等。他们虽然平等的拥有了生命,但生命的价值并不相等,对整个生态来说所有的生命都不可或缺,但其中的分工就决定了地位以及价值,就如同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
不然青龙为什么会作为皇太子以及帝王的象征之一?
但生命的地位又不是一直不变的,弱者变强成为了新的强者,取代了原来强者的地位,恰如王朝更替。
人类有一天想要讨伐神明,这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真正令青龙令这位神明感到愤怒的,是那群狡诈而优秀的人们所秉持的理念以及这座封印的另外助力。
【源罪—弱小】以及【源罪—从众】!
双眼变为蓝白色的青龙右手握紧猛地下拉。
空蒙蒙的光天之中,光芒被染上了蓝色,纯粹的蓝光在空中炸开,这激起了空间的动荡,那些光芒追逐着一闪而过的蓝芒不断的进行弥补,试图继续维持封印。
青龙冷哼一声,恍若雷鸣的暴怒声音从祂嘴中吐出: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简直丑陋至极,那愚蠢的源头之罪你们究竟还要贯彻到几时!”
而空间中也响起了一道冷漠的声音对其进行回应:
“人类的维系不需要你们插手,人类的抉择也与你们无关。”
声音有着明显的机器合成痕迹冷硬而呆板,但同时透着钢铁的坚硬以及不容拒绝。
青龙没有立刻作出回答,如同普通人一样的双手在面前挥舞,像是在撕开一个包装袋。
于是石桥断裂,水流干涸,人群溃散,光芒暗淡。
有那么一瞬间,封印被强制破碎了百分之九十,泄露出了来源于青龙的力量。
这里遥远的某一处世界中,百分之三十的陆地上植物疯狂生长,数不清的树精花妖从中汹涌而出,甚至连同大地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活化。
这是此刻身受重伤不再完整的青龙真正意义上的全力出手。
但尽管如此,这一击的余波依旧令另外一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那个伤口很快就被愈合了,在那庞大的光芒之下,封印几乎没有用任何的时间,就瞬间恢复了原。
而青龙的双手则出现了如同树皮般的灰褐色斑痕,像是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
这是撕碎封印带来的反伤,也是少数能够让神明受伤的东西。
人性,或者说【源罪—从众】,这同时也是香火之毒的来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性,那是属于人的性质,确立了人这一标准。然而天地不仁,天地也不人,生命与这些天地都不是人格化的生物,祂们可以有人格,但并不具备人性。
祂们是有缺的,但正因为这残缺而变得圆满。
而对于神明来讲这些东西就是毒药,它们会稀释作为神明的一本质——神性,让神明逐渐跌落位格,化为强大一点的普通修行者,虽然不足以真正意义上地杀死祂们,但足以让祂们变得虚弱。
同时这些人性中所蕴含的意志会形成或者扶持一个新的人格争夺身躯的控制权力,让这一个人格,取代神格成为神明,虽然并无法像之前那样完整,但依旧拥有部分的力量。
但这并不足以让青龙愤怒,用毒又不是什么可耻的手段,战斗无所谓阴险与崇高,狡猾与智慧是同意词。
真是令祂感到的愤怒的这些人性中所传达出来的意志。
那意志关于爱,关于责任,关于幸福,关于天下大同,关于以强援弱……
愤怒的龙吟之声震碎了空间,重新恢复到完整的双手再度覆盖了一切,将光芒泯灭暗淡:
“窃取神明的力量,将众生关于囚笼之中,表面上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保护了整个世界,实际上不过是让人在囚笼中腐烂而已!”
那电子合成音再次出现,虽然其中有着电磁杂音,但那钢铁般的冰冷与坚决依旧不容撼动:
“人类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人类的选择也与你们无关。”
青龙这次彻底没有回答,祂现在耳畔回响着另外一个声音,这带给了祂一个极大的坏消息,使得祂必须先行处理。
那声音仿佛有无数人的共同汇聚,恢宏重叠,和而不同,那些人们在念:
【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曜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好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
这意味着人类真正意义上的改变了之前的时间,而不是只改变了过去。
这是一个极大的麻烦,麻烦到青龙哪怕现在并不完整,也要发挥出一些特殊的力量。
祂收回了那些张扬的力量与威能,神情端正肃穆,伸出了笔直的右手,向天一指。
于是整个世界发生了奇怪的停顿,那些走动的光影与流动的河水全部停止,光芒也凝结在了半空。
取而代之手指的上空中如流水般的星光从中倾泻而出。
然而这些星光却并非像是普通的光芒一样落下,祂们仿佛是一条似有似无虚幻异常的曲线。
在那没有厚度的空间中,几乎无法察觉到他,但他确实就那样存在,好像是来自于一维时空的,不应该出现在此的光芒。
仿佛那条虚幻的青绿色曲线,绵延漫长又不断的分枝变化如同树木的枝干,又像是盛开的曲线与繁花图案。
与之同行的是一阵阵灰白色的雾气,原来星光交融呈现出青绿色的光辉。其中七个明显的光团构成了一条龙形骨架,以星辉之雾为躯体肆意的扭动着。
【当群星抵达正确的位置,一切存在都将苏醒】
而现在在青龙的干涉之下,对于祂来讲正确的位置已经抵达,封印再也无法困住祂。
与之一同驱逐离开的还有来自于那群愚蠢家伙们的窥探与监视。
很难以想象对方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布置了如此周全的计划,竟然被对方如此简单的破除了。
但青龙或者说东方青阳的面色却并不好。
那来自于【至暗者—赛伊格亚】的力量本质上涉及到了那位伟大的黑暗者,将要将其驱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必然要有近似地位的存在进行对抗,这对于现在不完整状态的祂来说是一种比较难以承担的损失。
东方青阳来到那个呆坐在位置之上的阿难面前,居高临下,用一种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他。
对方此刻很虚弱,但他却并没有检查自身的身体,反而眼神有些迷茫地真正的盯着空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十几秒才察觉到东方青阳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嘴唇蠕动了一下,但却什么话都没说,那惊动世人的雄辩之才似乎在此刻悄然消失了。
但东方青阳却没有解释,也没有指责,只是没有好气的提出了一个问题,或者更接近于挖苦:
“你们这帮子蠢货,那个亵渎而愚蠢的计划进行到哪个地步了,我怎么不知道僧人还能跟魔鬼合作?”
“打算怎么计划的,一个够吗?想来你们也没那个能力,两个三个的能力估计都没有,我猜猜起码得十个或者十二个吧,都这样还算是我少猜了,就你们那脑子,二十二个都还勉强。”
“敢这样想,也不怕撑坏了肚子,一群蠢货,全是白痴!我都不需要问就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被一群白痴与蠢货骗了的另外一个白痴蠢货。”
还没等阿难作出回答。青龙直接一袖子把他拍飞了,利用权柄将它放逐出了【桃花源】至于放逐到了哪个世界,他不关心,也不在乎,反正哪怕直接扔进一个黑洞之中,那个家伙也不会死掉。
青龙厌烦了这些拥有天赋却极起愚蠢的家伙。
现在不再愿意与这位僧人掰扯,扯了也没用,而且有更紧急的事要处理。
他转头看去,在他的身后墙角处,不知何时走出了一种奇特的生物,他的后本身像是与墙角连接在了一起比起穿墙,更像是直接从墙上长出来的。
青龙很有礼貌的等待它走了出来,哪怕这种生物,祂一脚就可以碾死无数个。
那是一种丑陋而诡异莫名的多足生物,身躯虽然纤细瘦长,只有一辆单人自行车大小,但却没有皮肤也没有毛发,浑身呈现出类似于树皮或者是腐烂泥土的黑褐色,奇怪的纹理杂乱无章的遍布,使得这种生物像是一团胡乱纠缠在一起的,湿漉漉的麻绳。
部分地区还露出了像是线头状的肉质突起,凸起的顶端,像排泄腔一样从中流淌出类似于口水的粘稠液体,散发出近似于鱼类胆汁或者体表粘液的腥臭气息。
并且这仿佛麻绳扭成的躯体还在不断的变化着外形,像是蟒蛇交姌时几条雄蛇围着一条雌蛇形成的长条形物体。
而在它的腰腹侧,细长的绳状肢体构成了奇怪的厚重肉翼,像是蝙蝠的前肢,又像是鱼类的肉质鳍,而在翅膀的下方则长着它的爪子。然而,实在无法判断出它有多少爪子,时而有三只时,而有四只,时而有七只,而那肢体说是爪子,更像是口蹄疫的脓疮。
而它的头颅更是不忍直视,那长长的嘴吻像是狼犬一样的生物,但其中胡乱遍布的牙齿会让人联想到蜗牛或者七鳃鳗的口腔,而那诡异的蠕动着的多只眼睛像比目鱼一样不对称的胡乱排列,又像是昆虫的复眼,透露出难以言喻的饥饿与粘稠。
被它们注视着就像在夏日的暴晒流淌出黏腻的汗珠,封堵住了皮肤的呼吸,吸血的蚊蝇趴在肌肤上啃咬,聒噪至极的昆虫叫声打开了幻觉的大门。
在那大门之后是另一片天地与国度,那是一座梦幻的城市,不过却是噩梦。阴寒森冷的夜幕宛若一件厚重的大氅,覆盖了整个天空,无日无月亦无星,只有呈现淡蓝色的闪电不断的爆裂,形成了一片汪洋雷海,带来了短暂冷冽寒光,那是无数空间地破碎洇灭,正在此刻里面绽放出最后的光芒。
在那空间坍塌的雷光之中,漆黑的阴影闪烁,勾勒出那座城市的剪影,那剪影蠕动着,恰似一张深渊巨口。
暗哑无光的金属构成了大致的轮廓,但上面布满了裂缝与缺口,像是被废弃了许久的遗迹,毫无任何的功能。在那碎石堆成的城墙的包裹之中,极具科技感的螺旋形金属高塔自大地上拔起,仿若锋利的长枪,将天空撕裂,露出了混沌的原暗。
那是将所有时空完全破碎混合所形成的混洞,不断向外倾吐着破碎的角状之物,如同崩溃的瀑布,亦如同飞舞的刀刃蝴蝶。
在那破碎的混洞之旁,奔涌的碎片之间,无数长有双翼的细长生物来回飞舞,遮蔽了天空,在雷光与阴影之间诡异的闪烁,彼此之间似乎凭借某种联系形成了一种整体一同属于那蠕动的黑影之城。
而在那座城中,无形的恐怖直冲而出,那像是山洪,但比山洪更加狂暴,那像是雷电,但比雷电更加巍峨,那像是地震海啸,等远远比那些普通的,自然的,非自然的灾难更加的强大与危险,那是时空破灭的气息,那是足以令整个宇宙破碎重启的恐怖。
那来自于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掠食者之一——
——伟大的廷达罗斯之主,破碎时空的统治者,【万物归一者——尤格·索托斯】之敌,伟大之狼【姆西斯哈】
而眼前这只“猎犬”的传达着对方的旨意与毫不客气的质问。
这位屹立于所有神明顶端的存在之一向祂的合作者发出质问:
【为何损坏时间!之前契约是否作数!汝若反悔,必以血偿!】
青龙端庄严肃的举起了左手,祂的左手之中出现了一团明月一样光明,这一轮光明像是由四个循环嵌套的轮盘构成分为四层或者五层,不断地增长、削弱、再增长,展现着无休止的周期。
“【■■】见证,绝无反悔之可能!”
近似于狼嚎的抽象声音传来,其中表现出了某种思考与回忆,幸好最终那只猎犬在王的命令之下回归了那座永恒之城。
东方青阳看着手中的明月,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没神想跟那个疯子打架,也没几个神明想与那个疯子交往合作。
只能说月亮与狼,乌鸦与狼都是好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