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的救赎（第四节）
警方的笔录持续到下午三点。周慧坐在派出所硬邦邦的塑料椅上，看着玻璃另一边的林志强——他佝偻着背，双手紧握，正对两名警官说着什么。警官的表情从严肃逐渐变为惊讶，不时低头记录。
\"周女士？\"一位女警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您女儿已经接到外婆家了，很安全。\"
周慧点点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谢谢。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妈妈来电\"，但她没有接。她还没想好怎么向父母解释这一切——女婿欠下高利贷，黑社会上门讨债，他们可能需要连夜搬离住了八年的家...
\"您丈夫正在配合我们调查。\"女警坐在她旁边，声音压低，\"根据他提供的信息，这个'龙哥'可能涉及多起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案件。我们需要您回忆一下，最近有没有发现可疑车辆或人员？\"
周慧想起那辆黑色面包车，停在公园门口，车窗黑得看不见里面。\"今天早上...\"她刚开口，询问室的玻璃门突然打开，一位警官招手示意女警过去。
透过玻璃，周慧看到林志强双手抱头，肩膀剧烈抖动。警官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快速翻阅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几分钟后，女警回来了，脸色凝重。
\"周女士，我们需要去您家一趟。您丈夫说有些证据藏在家里。\"
\"什么证据？\"
女警犹豫了一下：\"关于赌场设局的录音和视频。\"
周慧瞪大眼睛。她从来不知道林志强还留有这样的证据。
警车驶入小区时，周慧注意到邻居们三三两两站在院子里，朝她家方向张望。她家门前停着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黄色警戒线在微风中飘动。
\"发生什么事了？\"周慧抓住女警的手臂。
\"我们接到物业报警，有人强行闯入您家...\"
周慧没等警车停稳就冲了出去，推开围观的人群。她家门锁被撬坏，门框上留着几个清晰的鞋印。客厅里一片狼藉——沙发被划破，茶几翻倒，墙上的全家福摔在地上，玻璃相框碎成蛛网状。
\"小雨的房间...\"周慧喃喃自语，冲向儿童房。推开门的那一刻，她双腿一软——小雨的床被掀翻，书桌上的文具散落一地，她最喜欢的小熊玩偶被撕成两半，棉花散落在床头。
\"他们...他们想抓小雨？\"周慧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女警扶住她：\"根据现场痕迹，至少有三人闯入。但您女儿当时在学校，他们扑空了。\"
周慧的胃部一阵绞痛。如果今天小雨没去上学...如果她坚持让女儿请假...这个念头让她差点呕吐。
\"周女士，您丈夫提到卧室衣柜里藏了一个U盘，您知道在哪里吗？\"
周慧机械地点点头，带警察来到主卧。她的衣柜也被翻得乱七八糟，衣服扔了一地。她跪下来，摸索着衣柜最下层的一块隔板——那是林志强去年自己动手做的暗格。
隔板松动，露出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女警戴上手套接过，装入证物袋。
\"这里面有什么？\"周慧问道。
\"据您丈夫说，是赌场内部操控赌局的证据，以及...龙哥团伙暴力讨债的录像。\"
周慧突然想起一个月前收到的那个匿名包裹，里面有抵押合同和另一个U盘。当时她太震惊于债务问题，甚至没来得及查看U盘内容。
\"警官，我需要看一下我家电脑。\"
电脑幸运地没被破坏。周慧插入那个尘封已久的U盘，屏幕上出现几个视频文件。她点开第一个，画面显示一个豪华包间，林志强和其他几人围坐在赌桌前。镜头拉近，可以清楚看到发牌员手腕上的微型装置，以及林志强酒杯被偷偷加料的瞬间。
\"他们...给他下药？\"周慧难以置信地问。
女警紧皱眉头：\"这是典型的赌场骗局。先让客人小赢几把，然后下药降低判断力，最后让他们输得倾家荡产。\"
周慧点开第二个视频，画面变成一间办公室。林志强被按在桌上，一个戴金链的光头男人——想必就是龙哥——正用雪茄指着他说：\"两百万，一个月利息五十万。还不上，就找你老婆孩子...\"
视频突然黑屏，周慧的手悬在鼠标上方，不住地发抖。原来丈夫一直在这样的威胁下生活？而她只知道责怪他意志薄弱...
\"周女士，这些证据非常重要。\"女警严肃地说，\"但我必须提醒您，现在您和家人的处境很危险。龙哥的人已经盯上你们了。\"
周慧关上电脑，突然下定决心：\"我需要先接回我女儿。\"
\"警方会安排临时庇护所...\"
\"不。\"周慧的声音出奇地冷静，\"我要带她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女警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至少让我们派车送您。那些人可能还在附近监视。\"
回派出所的路上，周慧的手机响了。是林志强。
\"慧慧...\"他的声音嘶哑，\"警察都告诉我了...家里的事...\"
\"他们要抓小雨。\"周慧直接说，声音冷得像冰，\"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做，是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我没想到他们真敢...\"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周慧打断他，\"现在，全部说出来。\"
林志强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去年...去年我不仅抵押了房子，还...还伪造了你的签名，用小雨的保险单做了质押贷款...\"
周慧的手机差点滑落。她想起去年冬天，林志强突然说要给全家买高额保险，还特意让她签了好几份文件。原来那都是...
\"多少？\"她咬着牙问。
\"一百...一百五十万...\"
周慧闭上眼睛。她的人生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谎言套着另一个谎言，债务堆着债务，而现在，她的小雨成了黑社会的目标。
\"慧慧，听我说。\"林志强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已经和警方达成协议，会作为污点证人指证龙哥。警方承诺会保护你们...\"
\"那你呢？\"
\"我...\"他停顿了一下，\"我需要留下来配合调查。你带着小雨先走，去你爸妈那儿，或者任何安全的地方。\"
周慧望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她应该感到愤怒，应该痛骂这个毁了她生活的男人，应该头也不回地带着女儿开始新生活。但奇怪的是，此刻她心中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名状的怜悯。
\"警方会派人护送你们去接小雨。\"林志强继续说，\"我已经...我已经委托律师准备离婚协议，所有责任我来承担，你和小雨...\"
\"闭嘴。\"周慧突然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派出所门口，林志强在两名警官陪同下等待着。看到警车驶来，他快步上前，却在距离周慧两米处停住，像是害怕自己的靠近会污染她。
阳光下，周慧第一次看清丈夫的变化——曾经意气风发的建筑公司老板，现在两鬓斑白，眼窝深陷，左手上还缠着那天自杀未遂的绷带。他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斜，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小雨的学校已经联系好了，\"女警走过来，\"校长会亲自把她送到后门，我们的车在那里等。\"
周慧点点头，转向林志强：\"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林志强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这几年我输掉的所有钱的清单，还有借款记录。我瞒了你太多...\"他的声音哽咽了，\"但请相信，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们。我只是...太愚蠢了。\"
周慧接过纸条，没有打开。\"我们会去我表姐在杭州的民宿住一段时间。\"她平静地说，\"等这一切结束...\"
她没有说完\"然后呢\"。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驶向小雨的学校。周慧坐在后座，终于打开那张纸条。清单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金额和借款对象，最后一栏是\"总计：587万\"。这个数字让她的胃部再次绞痛。但在纸条背面，她发现了另一行小字：
[慧慧，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的茶餐厅吗？我每周都会去那里等你，直到你愿意见我。——永远爱你的志强]
周慧迅速折起纸条，望向窗外。街角处，一辆黑色面包车缓缓驶过，车窗漆黑如墨。
学校后门，小雨已经在校长的陪伴下等候。看到警车，小女孩惊恐地睁大眼睛，直到周慧下车才飞奔过来。
\"妈妈！校长说爸爸有危险...\"小雨紧紧抱住她的腰。
\"没事了，宝贝。\"周慧轻抚女儿的头发，\"我们要去杭州玩几天，见见表姨和她的狗狗，开心吗？\"
小雨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那爸爸呢？他不跟我们一起吗？\"
周慧看向不远处的警车，林志强透过车窗望着她们，眼神像是要把妻女的影像刻进脑海。
\"爸爸...有工作要忙。\"周慧艰难地说，\"来，跟校长说再见。\"
当她们坐上另一辆准备好的私家车时，小雨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画：\"我今天画的，想送给爸爸...\"
画上是三个火柴人手拉手站在房子前，太阳在右上角微笑。但仔细看会发现，房子窗户里有一个黑色人影，而最小的火柴人脚下散落着许多尖锐的三角形。
周慧突然明白了女儿在学校收集锋利物品的原因——那不是为了保护爸爸，而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们先帮爸爸保管着。\"她把画小心折好放进包里，\"等...等他忙完了再给他。\"
车子驶离学校，周慧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警车。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刻，她只想把女儿安全地拥在怀里，远离所有伤害。
而在另一辆车里，林志强正对警官说着什么，手指紧握成拳，眼神逐渐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