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人的这番话,李文书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他只是鼻腔微微嗅动,确认着老人的状态。
血肉极其衰败。
老人的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腹部的贯穿伤非常致命。
不出半小时,老人必死无疑。
青山子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眼泪流淌而下: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真的对我……”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但话语中的凄凉清晰可见。
“你是三品的捧药郎,一点救自己的办法也没有?”
“没有了。”
老人惨笑一声:
“先前倒是还有些本事,但这穿腹之伤,让我将浑身的灵气全都用来续命,苟延残喘的在这里等你。”
“然后,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听见这话,李文书略显沉默。
戒备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钟鸢的命途是什么?”
“司胤?卜卦。”
“觉醒的天赋有哪些?”
“晋升一品,获得【铜墙铁壁】;晋升二品,获得【近墨者黑】,【隐匿】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掌握的,可能是祸六堂给她的机缘。”
李文书微微昂首。
近墨者黑。
以自身血液作为锚点,可将灵术、天赋、招式记录并潜藏在身体中,随着念头而释放。
但将消耗大量的气血,并不能长久释放。
“她擅长的能力?”
“卜卦天生擅长布阵,她也是如此,但要说最精通的还是……咳咳咳?”
老人疯狂咳嗽,鲜血止不住的落在地上。
等他重新挺起身子,眼前出现了一张纸。
李文书递过来的。
“多谢。”
老人擦了擦嘴角,看起来越发虚弱:
“最擅长的,还是【牵星法】,虽然卜卦中人人都能学它,但钟鸢的不同,她的牵星法来自于祖传心经【食龙术】……”
“历史记载,龙喜追星,常口吞星茫……”
话至末尾。
老人气若游丝,已经说不出来什么话了。
李文书叹了口气。
该问的他也都已经问完了。
什么钟鸢去哪这种事,就没必要再浪费口舌了。
如果老人知道,他早就说了。
“既如此,你……您就好好歇着吧。”
李文书摇了摇头。
无论他之前是否对老人心怀猜忌,如今看来,事情都已然板上钉钉。
会布阵,惑心阵有了出处。
铜墙铁壁,黑衣人用过。
近墨者黑,对上了黑衣人的“复刻”。
隐匿,祸六堂有专门的传授方法。
外加上侄子发送给自己的消息,内鬼除了钟鸢,再无第二人选。
李文书问完了东西,想要转身离开。
但他只迈了一步,就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再次转过身体。
“您还有什么遗言吗?”
“遗……”
老人将手撑在床上,话已经说不完整。
但他看向李文书的视线,非常滚烫。
有对生的渴望,有对一些事的遗憾。
还有一丝求情的意味。
为谁求情,自不必多说。
李文书看得出来,但他只是轻轻摇头,什么都没说。
可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人咚咚咚的敲响。
李文书皱起眉毛,眼神锐利不少。
是谁如此没有礼貌?
下一秒,他微微晃动的袖子给了他答案。
这让他愣了一下,赶忙平复表情,伸手拽开房门。
露出后边一脸平静的少年。
“姜峥,你……”
“叔叔,借过一下。”
少年打断了男人的话,朝着病床上的老人走去。
老人张了张嘴,眼睛明亮了片刻。
——你是来送我的吗?
少年勉强笑着点头,眼眸中有些湿润。
他径直走到老人的床边,蹲下身子,仰头看他。
——好孩子。
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摸了摸少年的头发。
他的视线仿佛透过少年,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另一个少年。
同样天资卓越,同样出身微末。
就在他还想要再回想一点过去的事儿时,眼前的少年却忽然抬起脑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老爷爷,听说捧药命途精通数算,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老人停顿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眼里仿佛也生出了泪花。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说。”
老人忽然来了精神,就连身板都挺拔了不少。
后边的李文书移开视线,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老人的回光返照。
少年泪流满面,缓缓开口:
“到底要多少斤雪山狼的皮毛,才能换一枚最普通的灵兽蛋?”
听见这个问题,老人愣了一下。
这是数算?
正当少年以为老人回答不上来时,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声音:
“一千斤也不够。”
少年错愕的抬起脑袋。
看着正艰难的朝着他挤眉弄眼,像是想让他最后不要太难过的老人:
“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吗?”
“老夫确实不知道雪山狼皮的价值多少,但我曾经的第一只灵兽也来之不易。”
“那是我用了两年时间,起早贪黑,上后山采草药才攒够的数量……换算过来,可比一千斤多的多。”
话落。
老人哈哈大笑,只是声音越来越虚弱。
而少年则莫名的僵在原地。
下一秒。
他低下脑袋,忽然叹了口气:“原来你清楚啊……”
老人没听清:“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子。
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腰间系住的令牌突然滑落,叮当一声砸在地上。
“哎,捡起来,捡起来……”
老人挣扎着身子,想要捡起那枚令牌,脸上充满对过去的怀念:
“你天赋好,以后拿着他,路能比我走的宽敞些……”
“我当年为了得到它,可付出了不少。”
“你一定要好好用他,将来肯定比我出色的多……”
他捡起令牌,吹了吹上边的灰尘,强撑着身体想要递给少年,却发现姜峥已经站直了身子。
他高举手臂,居高临下的看着老人。
他的脸上此刻还有眼泪流淌过的痕迹,但更多的是冰冷到极致的漠然。
“我说,原来你清楚啊?”
下一秒。
冰刃迅速在手掌上缔结,少年毫不迟疑,将它重重向下划去。
噗嗤!
锋利跺入老人身体,惊愕的视线和少年隐隐透露出的疯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砰。
呲!
汹涌的血液向外喷涌,洒满地面和天花板。
也洒满了少年浑身。
他口腔里一阵涌动,最终将混杂着鲜血的唾沫唾在地上。
“呸。”
少年擦了擦脸颊,以往始终保持平静的脸庞,此刻却有些凶狠。
“你妈的。”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