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慕容景程拉着走出老远,陆盛楠已经不知道踹了他几脚了,“你放开我,我不想听!”
她显得很是暴躁,一方面这么明晃晃地避开所有人,接下来告诉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另一方面,她的胳膊还没完全好,被慕容景程这么不知轻重的扯着,是真的疼。
长青远远近近地跟着,他既不敢去拉自家小姐,也不敢去拉那个盛怒中的男人。
终于,慕容景程放开了陆盛楠,他低头看着她,神色郑重,满是审视。
陆盛楠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同时也更加警惕,“我告诉你,我不想知道你们在争吵什么,更不想你告诉我什么你们之间的秘密。”
慕容景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从审视变成了玩味,又从玩味变成了戏谑。
陆盛楠杏眼一瞪,准没好事!
她扭头就走,“长青,去牵马,我们走!”
“哎!”长青等这句话等得心头都要长毛了,他二话没说,掉头就跑。
“我叫穆景程。”慕容景程在陆盛楠身后喊。
陆盛楠没理他,继续闷头走。
“我哥哥叫穆景瑜!”他继续炸着嗓子喊。
陆盛楠在心里暗骂,真是不可理喻。
“我穆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他语调抬高,但尾音却骤然降下,听起来就有些莫名的调侃和讽刺。
陆盛楠终于被他的话吸引,她顿下脚步,脑子却飞快地转起来。
那天见到的穆景程一身锦绣,如果说穆家如此富有,那便说得通了。可这么算来,穆依娜应当是穆家的孙女,又怎会如个孤儿一般被外人收养长大?
而穆景程每次出现在穆依娜面前,又都是这样一副落魄的牧民打扮,他向穆依娜隐瞒了什么,又为什么要隐瞒?
她想着,不由回头向慕容景程看去。
慕容景程见她回头,挑着眼尾,邪魅一笑,“就说你会想听。”
陆盛楠气结,这混蛋,明明是他逼着非要讲给她,现在说得好像是她自己好事一般。
“为什么放着穆依娜不管?”她问。
“为了让她活着。”慕容景程环起双臂,一脸散漫。
这是多么严肃的话题,怎么还能这样吊儿郎当,她深吸口气,“你把话说明白,但不该我听的,就别讲!”
慕容景程勾唇,“你可一点亏都不吃。”
陆盛楠沉气,“你说不说?”
“说,说,说。”慕容景程走近她,慢慢告诉她:
“穆依娜的父亲是我的孪生哥哥,他自小聪慧机敏,又良善大度,很得族中长辈喜欢,父亲更是将他早早定为下一任接班人,寄予厚望。”慕容景程说着,抬头看向远方的山峦,那些山巍峨傲然,但也遥远地虚幻一般。
“可我知道他并不快乐,他学了那么多东西,学得又快又好,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学,为什么那么努力,虽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我就跟着他学,比他差一点罢了。”他自嘲一笑。
“后来夏古娜来了,她是我们没有见过的那种姑娘,明亮坦荡、恣意桀骜,我们跟她赛马,两个人都输给了她,她也很有力气,我那时候都打不过她。”慕容景程低头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陆盛楠见她如此,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也没有那么讨厌,她歪着头听着,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再后来,我哥就喜欢上了夏古娜,很喜欢,很喜欢,他跟我说,这辈子如果不能跟心爱的姑娘相守,那再荣华富贵的生活也索然无味。我懂他的意思。”慕容景程扭头看陆盛楠,“你懂吗?”
陆盛楠眼神闪了闪,她胸口憋闷,“我不想懂这些。”
慕容景程黯然一笑,“可父亲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多番争取无果,他竟然决绝地放弃了继承权,带着夏古娜跑了。”
“跑了?你说他们私奔了?”陆盛楠皱眉。
“嗯。”慕容景程淡淡点头,又道:“父亲气不过,扬言要杀了夏古娜,可他还没动手,我的那些异母兄弟已经等不及对他们下手了。”
慕容景程继续讲道,他平静地把那段遥远的纠葛和惊心动魄掩饰起来,语气听不出任何悲喜。
“为什么?”陆盛楠打断他。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那些兄弟一定要杀了他们?”慕容景程看向陆盛楠。
陆盛楠点头。
“因为,穆景瑜一天不死,父亲有日归西,他就还有可能来继承家业。”慕容景程解释道。
“再后来,他们躲藏了三年,穆依娜两岁时,他们还是被那些人找到了……我差一点就能救下他们,只晚了一步。”他依然冷冷地看着远方的山峦,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阴冷和狠戾。
“我把穆依娜交给她母亲的师傅,拜托她照顾和抚养她,而你手里的马鞭,就是她母亲从前用过的。”
陆盛楠彻底呆掉,她震惊地低头看向手里的马鞭,突然觉得这鞭子重若千斤。
这是穆依娜母亲的遗物,想必那是个美得惊心又爱得热烈的女人,她的一生短暂,却奔放又洒脱,干净又纯粹。
她有点鼻酸,为这样美丽的生命却如此多舛和坎坷而惋惜。
“你帮我照顾穆依娜几日,可行?”慕容景程突然扭头,他看着陆盛楠的眼睛深邃又明亮。
陆盛楠一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就是你带穆依娜去你家,住几天。”慕容景程一脸诚恳。
“你不要拒绝我,我也是情非得已。”他的话听上去甚至有些焦急。
“我……”陆盛楠顿住,她想到了赵怀安和綦锋,他们被她好心收留,却留给她满心伤痛,她怕自己重蹈覆辙。
“为什么要把穆依娜藏起来?”她皱眉追问。
慕容景程不由挑眉,好聪明的姑娘,居然能猜到他是要把穆依娜藏起来。
既然已经猜到,他也不想隐瞒,“我最近在陇安县城办事,发现有些穆家的人行迹可疑,他们应该是听到些风声,跟踪了我,我最近来找过穆依娜几次,我怕她暴露,斩草除根的道理,你应该懂。”
“可现在再来安排这些,是不是已经晚了?”陆盛楠突然有些心下发毛。
“不晚,我已经找人调查了那些人,都是些没用的,白挣那些蠢材银子罢了。”慕容景程讲得很是不屑,他口中的蠢材自然就是他的那些异母兄弟。
“要多久?”陆盛楠追问他。
“半月即可。”慕容景程回她,“三日后我就会离开陇安县,那群蠢货也会跟着我离开,最多再有十日,他们就会彻底放弃陇安,那时候,穆依娜就不再会进入他们的视野。”
陆盛楠在心里想了想,事情似乎合情合理,她决定相信。
可转而,她又有些纳闷,“你就这么放心我?”
“你是陇安驿丞的女儿,陆盛楠,我不怕你跑了。”慕容景程挑眉。
陆盛楠不意外,他既然可以查他的兄弟,一样可以查她。
“可我爹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万一我见钱眼开,出卖穆依娜找穆家要钱呢?”
“你不敢。”慕容景程一脸笃定。
陆盛楠却被说得有些不忿,怎么着,她还被这个混账拿捏住了不成?
“你怎知我不敢?!”她挑起眉头,阴恻恻看他,“不光穆依娜,你应该更值钱。”
慕容景程被她装模作样的鬼马模样逗乐了,他哈哈一笑。
“陆姑娘,你师傅可不是善茬,夏古娜的马鞭下过蛊,你要是敢出卖和伤害夏古娜的女儿,一定不得好死。”慕容景程的脸色,比先前陆盛楠的更阴狠。
陆盛楠握着马鞭的手狠狠抖了抖,她面色一僵,险些要把手里的马鞭丢出去。
慕容景程见她如此,更是大笑出声,“陆大小姐,你真是天真,下蛊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你也会信。”
陆盛楠恼羞成怒,她抬手就挥着马鞭向慕容景程抽去,可她哪里追得上那个身长腿长的男人。
“你给我站住!你这个混蛋!”
长青牵了马过来,就看到他家小姐正追着穆依娜的小叔,鞭子在空中挥得呜呜响。
“小……”他喊不出声,这情景,是该被他看到的吗?不行,他不能看到,他狠狠咬了下舌尖,扭头溜了。
陆盛楠追累了,突然又想到个更严重的问题,“你们都说北夏话,你们到底是哪里人?”
“如假包换的大谢子民!”慕容景程见她不追了,站定身叉起腰,回得一脸坦荡。
“那你们怎么都会说北夏话?”
“聪明好学,大谢有规定不能学北夏话吗?”慕容景程一脸讨打的贱样。
“你快滚远点吧。”陆盛楠狠狠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小屋走去。
身后慕容景程远远向她喊:“好好爱护夏古娜的马鞭,那是她唯一留下的遗物。”
陆盛楠一顿,进而又紧了紧手里的马鞭,心中却顿觉充盈。
这马鞭即便真的被下了蛊,她也不怕,因为她会对穆依娜好,很好,很好。
她不管自己从前是不是识人不清,受人伤害,她只知道,她不想做惊弓之鸟,也绝不过杯弓蛇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