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楠把杯子“咚”地一声墩回桌上。
她缓缓站起身,屈膝一礼:“綦侯,多日不见,有何指教?”
说罢,抬手一把撩了帷纱,眉眼已尽是清明和冷静。
她从来知道,如果逃不开,那就坦然面对,她虽是女儿,可也从来不做懦夫。
綦锋眸光闪了闪,他暗暗紧了紧拳,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和从容。
他无数次幻想过再见陆盛楠时的情景,最开始是幻想多年后在哪里偶遇,再后来就是想他去找她……
只是万没想到他们头回再见,却是在京城最大的花楼。
真是造化弄人。
他想过陆盛楠会气他、骂他甚至打他、不理他……
但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客套、冷静,仿佛是他一个不甚熟络的同僚一般。
他一时愣怔着反应不过来。
他深深望着面前的陆盛楠,她的眉眼更加长开了些,先前眉目间的娇俏似乎更多了些淡雅的坚韧和柔媚。
这一年多,她变化真大,必也经历了很多,而他似乎都错过了。
与此同时,陆盛楠也在看他。
自那日他变了面目,冷冽冰寒地离开,她记忆里舒朗、温厚,面上常常带了淡然笑意的那个人,就变得模糊起来。
她甚至有点记不清他的样子。
她望着他,依然感觉很是陌生。
房中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蔡铃儿揪着手里的帕子,几次想站起来拦在陆盛楠身前,但又莫名觉得两人视线之间已经稠得没有再多容一人的空间。
她转头去看江百川,就见他摇着扇子,一脸看戏不嫌事大的表情。
想到他先前把她们的行踪告知綦侯,忍不住有些气恼,果然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终于,陆盛楠收回目光,她也转身看向江百川,虽然也同样在心里剐了江百川几十刀,面上却仍然客气:“叨扰江大人了,这便告辞。”
说罢,她侧脸跟蔡玲儿讲,“我们走。”
蔡铃儿点头,刚想起身。
綦锋却一步上前,拦在了陆盛楠面前。
“你不是来找人的吗?我可以帮你找。”
陆盛楠闭闭眼,她更加掩不住地冒火。
一个两个都说可以在这醉花楼里帮忙找人。
一个两个都是这醉花楼的常客。
一个两个都认得醉花楼的主子和妈妈。
堂堂大榭朝堂,竟已经如此污秽不堪!
她懒得跟他啰嗦,“不劳侯爷费心!”
扭身就要绕开他。
綦锋心头又忍不住地一酸,陆盛楠还在保护那个人,那个人何至她如此?
他沉气:“不找到人,问题如何解决?难不成你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盛楠抬眸瞪他,心中冷哼。
居然到这种地方装圣人来了,如若她不知道他是何等薄情寡义,还真要信了他了。
“綦侯既然常来,就该知道这里纸醉金迷之下,尽是心酸疾苦,我装作没发生,最多苦一个人,可你该知道,你才是那个让人悲苦一生的罪魁!”
綦锋被她骂得心下揪痛,已经自动忽略掉她话里的“常来“。
冷影站在边上,急得很想开口解释,我们侯爷不常来,就来了两回。
他憋得脸都红了,也不敢开口。
扭头去看他家侯爷,就见綦侯双唇紧抿,眸中尽是痛惜和愧疚。
来的路上,他设想了各种陆盛楠错嫁的可能,也许是那人太会伪装,也许是他们也曾情投意合,又或许是两家门第相当,另有考虑。
可他最怕听到的,就是因为他。
因为他,她才遇人不淑,她才所托非人。
因为他,她才要经历这些劳心劳力。
“陆盛楠。”他口中喃喃,竟不知再要说些什么。
他自知任何解释,现下都太过苍白无力。
他犯的错误,却让陆盛楠在承担后果,而他竟然既无法挽回又毫无立场去纠正和弥补。
“陆盛楠。”他再次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綦侯管好自己,就是造福大家!”陆盛楠毫不客气地又补了一刀。
少来两回醉花楼,这醉花楼的生意完蛋了,不知天下有多少姑娘可以因此受益。
说实话,连江百川都有点拿不准了,他们这说得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又像,又不太像。
蔡铃儿忍不住心下感叹,都说武将出身的人不善言辞,果然,这才两句话,綦侯就被怼得哑口无言了。
可是说到底,田香这样的姑娘,命运的悲惨不是一个、两个达官贵人造成的,也不是少了一个两个恩客就能解脱的。
陆盛楠明显是在故意往綦侯身上栽赃,他却照单全收,还真就愧疚得无言以对了。
真是有意思。
她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脸罪疚之色的綦侯,心里很是替陆盛楠解气。
谁让他自己跑到醉花楼里来碍事,就是来找骂的,活该。
陆盛楠不想再跟他纠缠,先前就是她自己瞎了眼,才会认为他是个难得的良人。
她又深深看了眼綦锋,有的人还是失忆了更好。
她扭身抬手拉起蔡铃儿道:“我们走。”
“等等。”蔡铃儿拉住陆盛楠,她回身走近江百川。
“江大人,这是三千两银票,烦请明日把田香送去锦绣阁,我在那里等她。”
江百川一愣,进而挑眉一笑,“姑娘这是在故意为难我?”
“江大人又在妄自菲薄。”
蔡铃儿微笑摇头,帷纱跟着她轻轻晃动。
江百川透过帷纱看到一张倾国倾城的俏丽娇颜。
他也来了兴致,“姑娘如此信我?”
蔡铃儿笑而不答,转身走去牵起陆盛楠的手,“我们走吧。”
于是,綦锋和江百川俱是愣愣看着两人出了雅室,扬长而去。
江百川摇头,他觉得这姑娘太过聪慧,到底是从哪里认定他可以做了这醉花楼的主?
锦绣阁?他也要去好好转转。
抬眼就见綦锋不知何时已经走去陆盛楠坐过的位置,正抬手摩挲着她方才用过的杯盏。
袖子浸在桌上的茶渍中,湿了大片也浑然不觉。
江百川摇摇头,走过去,扇子顶顶他的肩膀,“你到底闹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