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被人心头的怒火吓退,雨变得小了些。
一群人深夜来到凤霞郡城门,城门官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都飞了。
虽说凤霞郡宵禁不严,风气开明,可这么多人夜里出城,怎么都不太合规。
不过,当看见带头的是方岐时,城门官反而放松了下来。
人的名树的影,哪怕方岐拿刀把人当面捅死,其他人也会觉得方岐是不是在给人治病。
至于人死了,那只是方大夫都救不回来,这人该死罢了。
“方,方大夫,还有街坊邻居们,你们大半夜的,还下着雨,出城干嘛去啊?”城门官上来,笑着和方岐打招呼。
这年头,谁还没有生个病的时候,和方岐结个眼缘也是好的。
方岐忍着心中悲痛愤懑,将事情的经过给城门官讲述了一遍,求他放人出城。
城门官也听得眉头直皱,拼着丢差事的责任,一把落下了吊桥。
如果不是今日该他值守,他或许也会加入人群之中。
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是赤诚的,良善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一些品行不端之人,甚至可以被记载于文字的原因。
因为实在是太少见!
一群人来到张家,面对平日里都得低头问候的张老爷家,街坊们一起就把大门给踹开了。
“谁啊!不开眼的!”
张家下人,以及几个狐朋狗友还没有反应过来,暴怒的人群就一拥而上。
听到方岐说打不死就往死里打之后,大家动手的力度更大了几分。
整个张家乱成一团,往日高高在上的张景业张老爷,只穿着睡衣被拽了出来,跪在冰冷的地上,浑身颤抖。
“你们要干什么!没有王法了吗!”
张景业慌张无比,这些愤怒的民众,眼中几乎喷火,更是让他心神恐惧。
“啊!爹!救我!救我!”
张宝林更是被拽出来一通乱揍,得知了他的所作所为,就连村里的老人家都上来踹了两脚。
“儿!我的儿!”
张景业眼看着张宝林被打得凄惨,急忙看向方岐。
“方岐!他知道错了!你放过他吧,我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让他再行恶事!”
“今夜之事,我也不会去报官,你们现在走不算犯法!”
方岐深吸一口气,拦住了还在殴打张宝林的民众。
哪怕打红了眼,面对方岐,众人还是纷纷避让。
看着躺在地上哀嚎喘气的张宝林,方岐眼中冰冷。
“方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张宝林捂着要害求饶道。
“我没有想要杀她,是她拿剪刀先捅我的!我就推了她一下,奴隶伤害主人,本就违背王法!”
见张宝林还在狡辩,方岐眼中冷意更甚。
“你会死的。”方岐轻声道。
死?
张宝林遍体鳞伤,却呵呵笑了一声。
难道方岐要动手杀他?
被人称为神医的方大夫,竟然想要杀人?
方岐不会动手杀了他,这样没有太大的效果。
张宝林的死,会变得很有价值,很有教育意义。
“方大夫!让我来!这种人活在世上只会让好人没了活路!”
一个年过六十的老汉,手持一根木杖,举起就要朝张宝林的头上敲去。
大靖以孝立过,年过六十杀人不犯法,顶多把他儿孙辈拉去抵罪。
巧了,这老汉儿子早年间参军去世,现在家里就他和老妻而已!
方岐依旧拦住了他,面对愤怒还未发泄的众人,方岐淡淡道。
“这样死,太便宜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方岐什么意思。
动手打死这个祸害,算是为民除害,可要是施加酷刑折磨,大家就做不到了。
这时,外面传来众多急促的脚步,其中还夹杂着马蹄声。
火把悠扬,为首之人正是柳自成身边亲随,还来了官府的人。
一见官府到了,众人齐齐把方岐护在身后。
这毕竟是聚众冲击身有文位之人的家,算得上是悖逆法度。
人群中年纪大的几个挡在了最前面。
一个脚都还在打摆子,拄着拐杖的老汉披着蓑衣斗笠,对着那骑马亲随道。
“都是老汉我干的!要抓就抓我!”
另外几个老人也纷纷开口,甚至将官府的人给挡了起来。
亲随哭笑不得,这要是把几个老头子抓回去,柳老爷不得把他家法处置才怪。
“方神医可在?还请出面一叙!”
方岐正要往外走,这一次却依旧被村民邻居们拦住,那些粗糙有力的手,齐齐按在他的身上。
“你这娃娃!怎么就说不明白?都说了是老汉我干的,你还要找方大夫的麻烦,信不信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老汉说出这样的话,把亲随都吓得翻身下马,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年纪的老人要是真撞死在他面前,他就算能活命,也得发配边疆,徙三千里!
估计还得遇赦不赦,永不得归乡!
“老爷子!您误会我了,是方大夫派人通知的柳大人,我是柳大人派来照看方神医的!”
“这黑灯瞎火的,还下着雨,要是不小心伤到方神医可怎么办?”
老汉狐疑着打量了亲随几眼,再问道:“你不是来抓方大夫的?”
“哎哟!真不是!我要把方大夫抓回去,柳大人得骂死我!您老真误会我了!”亲随都说得着急。
终究,方岐还是来到了亲随面前。
“聚众鼓噪,扰乱治安,此事是我不对,方岐甘愿受罚。”
柳大人对方岐有情义,方岐自然也不能让他为难,所以此刻主动认罪。
但,张宝林不能就这样放过!
“小哥,那张宝林残害同族,公道自在人心,岂能任由他逍遥法外?”
民众们纷纷附和,如果不能让张宝林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不介意自己动手!
亲随示意大家安静,随即笑道:“大人有话在前,张宝林此举虽未触犯律法。”
“可大靖十三年,陛下曾言:食肉者,勿凌弱寡,勿戕同族,勿诓愚蒙!并以此削去了以残杀奴隶为乐的长广子爵之位,且发配边疆。”
“陛下金口玉言,话落成律,张宝林无官身文位,只不过荫蔽其父而已,又如何能逍遥法外?”
听到这里,张宝林彻底慌了。
张景业更是惊慌失措,急忙冲着方岐叫喊:“方大夫!方神医!我儿知错了,你就放过他吧!”
“我愿出千两,换他一条性命!方神医开恩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见方岐不为所动,张景业连忙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亲随冷冷挥手,几个捕快就把浑身瘫软的张宝林给架了起来,甚至直接锁上了枷锁!
“爹!爹救我!”
张宝林此刻终于没了嚣张气焰,痛哭流涕。
路过方岐身边,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托着枷锁艰难道:“方岐!我知道错了!你饶过我这一次吧!”
方岐深吸一口气,闭眼间,小翠的面容浮现脑海。
以为触动了菩萨心肠的方大夫,张宝林哭得更加起劲了。
方岐睁开眼,眼神一片冷漠。
“你不知道自己错了,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