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风铃的异响在子时三刻戛然而止。
李天辰将拜帖按在紫檀案几上，火漆印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光泽。
赵灵儿指尖拂过星象仪表面，那些躁动的磁砂此刻诡异地凝固成半张青铜面具，像被无形的丝线吊在玉盘中央。
\"这纹路...\"她拈起一根银针轻触磁砂面具，\"和磁符阁《天工开物》里记载的璇玑锁如出一辙。\"
话音未落，庭院传来三声梆子响。
管家区紫菱踉跄着撞开雕花门，鬓角沾着几片枯叶：\"殿下，他们...他们直接穿过守门石狮进来的！\"她颤抖的手指指向窗外，琉璃灯影里赫然映出两个颀长身影。
李天辰按住腰间龙纹软剑，却见赵灵儿已立在博古架前。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盏鎏金走马灯，灯影流转间映出二十八星宿图——正是当年在敦煌莫高窟与吐蕃密宗争夺的北斗璇玑灯。
\"哗啦——\"
雕花木门无风自开。
为首的黑袍人抬手摘下兜帽，露出张苍白如雪的面容。
他眼尾缀着粒朱砂痣，在烛火下宛如一滴将坠未坠的血珠。
\"雨落玄铁冷，泽被磁山青。\"来人吟出两句诗，袖中滑落半块青铜罗盘。
缺损处竟与赵灵儿怀中那半块磁符阁信物严丝合缝。
李天辰突然笑了。
他信手拨动案头青铜更漏，子时的最后一滴水珠恰好坠入承露盘：\"牟先生可知，磁符阁第三代掌印使最爱在雪夜温酒？\"说话间袖中暗扣轻响，十二枚卦签已悄然落在掌心。
黑袍人——牟雨泽灰白的睫毛微颤。
他身后铁塔般的随从卫俊驰突然抬眼，目光如刀刮过赵灵儿发间玉簪。
那簪头镶嵌的磁石正发出细微蜂鸣，与星象仪中的青铜面具产生共鸣。
\"王爷说笑了。\"牟雨泽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青石板，\"温酒化雪时，最怕炭盆里混进磁州窑的瓷片。\"他枯瘦的手指叩击罗盘，缺损处突然渗出暗红液体，在檀木案几上蜿蜒成室宿星图。
赵灵儿瞳孔骤缩。
这正是昨夜演武场上廉思睿用磁砂凝成的星象！
她袖中冷梅香骤然暴涨，七星剑穗无风自动。
当香气漫过牟雨泽衣角时，那人的黑袍竟泛起粼粼波光，恍若月下寒潭。
\"紫菱，奉茶。\"
李天辰突然扬声，指尖卦签在袖中排列成地火明夷卦。
管家战战兢兢捧着钧窑茶盏上前，却在距离牟雨泽三步之遥时僵住——茶汤表面凝结的雾气突然凝成细小冰晶，叮叮咚咚坠入盏中。
\"好一个'寒潭映月'！\"赵灵儿剑穗上的磁石蓦地飞射而出，却在触及牟雨泽肩头时诡异地悬停半空。
七星连珠的剑气在方寸间激荡，竟将卫俊驰腰间佩刀震出三寸雪亮刀光。
牟雨泽灰眸中泛起涟漪。
他伸出食指轻点冰晶茶汤，涟漪中忽然浮现出洛阳城微缩街巷。
当指尖触到某条暗巷时，画面突然染上猩红——正是廉思睿昨夜用磁砂演化的那处凶案现场！
\"王爷可认得此物？\"
黑袍翻卷间，半枚染血的室宿铜符落在案上。
赵灵儿怀中另外半块信物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璇玑灯。
灯影投射在墙面上的星图开始扭曲，二十八宿中的北方七宿竟逐一亮起幽蓝光芒。
李天辰突然抓起茶盏泼向星图。
水雾弥漫间，他袖中卦签激射而出，在墙面钉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当最后一枚艮卦钉入天权位时，扭曲的星图突然定格，显现出一座被冰雪覆盖的道观轮廓。
\"昆仑山，玉虚宫。\"牟雨泽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表情。
他唇角扯出的笑意像刀刻在冰面上，\"三日前子时，玄冰洞中的千年寒玉棺...\"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赵灵儿的剑尖已抵住他咽喉。
卫俊驰的刀锋同时架在李天辰颈侧。
四道目光在剑拔弩张的空气中交锋，博古架上某件青铜器突然发出悠长嗡鸣，震得案头宣纸簌簌飘落。
\"灵儿，收剑。\"
良久，李天辰轻轻推开颈侧刀刃。
他拾起染血的铜符，突然对着烛火转动某个机括。
铜符内部传出齿轮咬合的轻响，渐渐浮现出半幅星轨图——与璇玑灯投影的星图重叠时，竟拼凑出完整的北斗破军星象。
牟雨泽灰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他拂袖收起铜符，黑袍扫过之处，茶盏中的冰晶忽然蒸腾成雾。
雾气中浮现出三十年前磁符阁灭门之夜的场景：燃烧的楼阁间，无数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正在抢夺某种发光的器物。
\"当年磁符阁三十七口...\"赵灵儿突然闷哼一声按住心口。
她贴身佩戴的磁石突然滚烫如火炭，在肌肤上烙出与牟雨泽手中铜符一模一样的室宿图腾。
窗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
牟雨泽起身时，腰间玉佩与卫俊驰的刀鞘相撞，发出类似磁石相吸的铮鸣。
他走过赵灵儿身侧时，一缕白发扫过七星剑穗，那些躁动的磁石突然归于沉寂。
\"三日后，寅时三刻。\"黑袍人身影即将融入夜色时，袖中滑落一物，\"带着这个去城南枯井。\"
李天辰接住那物，掌心传来刺骨寒意。
那是半块冰晶雕琢的罗盘，中心嵌着粒旋转不休的磁砂，正指向北方七宿中最暗的摇光星。
当马蹄声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赵灵儿突然踉跄着跌坐胡床。
她掀开衣袖，腕间不知何时多了道冰晶凝结的锁链纹路，与璇玑灯上的天权星纹严丝合缝。
\"他用的是磁符阁禁术...\"她喘息着展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三片冰晶花瓣，\"'寒梅烙'，当年只有宗师亲传弟子才能...\"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李天辰闪电般掷出茶盏，却见一只黑猫跃上飞檐，绿瞳在夜色中闪烁如鬼火。
它口中叼着的，赫然是廉思睿那根锡杖顶端的磁石！
冰晶罗盘在烛火下折射出幽蓝光晕，李天辰用银针挑开磁砂表面的冰层，针尖突然迸出几点火星。\"三十年前磁州窑起过一场无名大火，\"他状似随意地捻着针尾，\"烧红的瓷胎里嵌着人骨，听说那些碎瓷片至今还能在月圆夜发出鬼哭。\"
牟雨泽搭在罗盘边缘的手指蓦地收紧，青白指节透出淡紫血管。
这个细微的颤动让赵灵儿想起去年深冬，他们在终南山遇到的雪貂——那畜生前一刻还蜷在雪窝里假寐，却在听到\"猎户\"二字时突然炸毛。
\"王爷连这等乡野传闻都信？\"牟雨泽灰眸中泛起细碎冰晶，话音却比方才轻了三分。
他身后的卫俊驰突然咳嗽起来，刀鞘与腰间铜牌相撞，发出类似磁石摩擦的异响。
李天辰用茶盖拨开浮沫，氤氲水汽中，他瞥见对方袖口暗绣的云雷纹在轻微震颤。
那是磁符阁高阶弟子才配用的避尘符，本该水火不侵，此刻却被茶气洇湿了边缘。\"传闻说当年有批磁州窑秘器被运往昆仑...\"他故意拖长尾音，指尖突然叩响案头青铜蟾蜍。
\"当啷\"一声，卫俊驰的佩刀突然脱鞘半寸。
赵灵儿敏锐地捕捉到牟雨泽耳后朱砂痣闪过暗红微光，就像昨夜演武场上被磁力激发的赤铁矿粉。
她忽然明白夫君为何突然提起磁州窑——那些嵌着人骨的碎瓷，分明与牟雨泽先前所说的\"炭盆里混进磁州窑瓷片\"暗合。
一只温软的手轻轻覆上李天辰的手背。
赵灵儿指尖的冷梅香缠绕着卦签，在他掌心画了个\"安\"字。
这个暗号是他们大婚之夜约定的，意为\"妾身在此\"。
李天辰反手握住柔荑，拇指摩挲着她腕间冰晶锁链，那寒意竟透不过妻子掌心的温度。
\"看来王爷对磁州窑情有独钟。\"牟雨泽突然拂袖起身，黑袍翻卷间带起细碎冰碴。
那些冰粒落地成符，竟在青砖上拼出半幅《禹贡地域图》。\"三日后若见不到完整的北斗璇玑灯...\"他灰白的睫毛轻颤，像落满霜雪的枯枝，\"怕是要劳烦王妃再烙一朵寒梅。\"
赵灵儿腕间锁链突然收紧，冰晶纹路蔓延至肘弯。
李天辰袖中卦签激射而出，在墙面钉出七杀星位，堪堪止住寒气的侵袭。
再抬眼时，牟雨泽主仆已化作两缕黑雾，顺着檐角风铃的震颤消散在夜色中。
\"他们的轻功...\"赵灵儿按着心口喘息，七星剑穗上的磁石正与冰晶锁链共振，\"不是中原路数。\"
李天辰拾起案上残留的冰符，符文化作水汽的瞬间，他嗅到一丝昆仑雪莲的苦香。
这种香气他在三年前见过——当时吐蕃使团进献的千年冰魄匣，就是用雪莲汁液浸泡的磁石封印的。
更漏指向丑时初刻，庭院假山后忽然传来枯枝断裂声。
李天辰揽着赵灵儿跃上横梁，只见三个黑影正贴着墙根疾行。
为首之人肩头蹲着只黑猫，绿瞳与月光交映的刹那，赵灵儿认出那正是叼走廉思睿锡杖磁石的畜生。
\"跟上去。\"李天辰在她耳边低语，温热气息拂过冰晶锁链。
那些纹路突然泛起幽蓝光芒，竟在墙面投射出北斗七星的光斑。
最末的摇光星位，恰好指向城南荒废的慈恩寺。
黑影翻过西墙时，其中一人不慎被瓦片勾住衣角。
赵灵儿袖中飞出的磁石击碎瓦片，却见那人怀中跌出半块磁州窑瓷片——釉面下隐约透出人骨形状，与李天辰方才所说的传闻如出一辙。
\"要活的。\"李天辰话音未落，赵灵儿已如白鹤掠出窗外。
七星剑尚未出鞘，剑气已震得院中梧桐叶纷飞如雨。
三个黑影同时转身，六道寒芒直取她周身大穴。
金铁交鸣声惊起夜鸦。
李天辰正要出手，忽见黑猫跃上院墙，口中磁石发出刺耳尖啸。
那些本要刺中赵灵儿的暗器突然调转方向，齐刷刷钉入紫藤花架。
花架轰然倒塌的瞬间，三个黑影竟凭空消失，只余满地磁州窑碎片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赵灵儿剑尖挑起一片碎瓷，釉面下的骨纹突然蠕动起来。
李天辰用卦签按住瓷片，签文上的\"地水师\"卦象竟被骨纹吞噬殆尽。\"是磁蛊。\"他碾碎瓷片，看着骨灰在掌心聚成蚯蚓状的细线，\"有人在用活人养磁虫。\"
更声又响，这次是从城南方向传来。
李天辰望向慈恩寺上空盘旋的夜枭群，它们翅膀拍打的节奏暗合二十八星宿方位。
当最后一声更响淹没在风铃声中时，赵灵儿腕间锁链突然浮现出玉虚宫轮廓。
\"该去会会那位牟先生的老巢了。\"李天辰将冰晶罗盘浸入茶汤，磁砂在氤氲热气中拼出\"寅时三刻\"的字样。
茶汤表面忽然凝结成镜，映出慈恩寺地宫入口——那扇青铜门上的北斗七星锁，正缺了摇光位的磁石。
窗外飘起细雪，一片雪花落在赵灵儿发间磁石上，竟凝成冰晶罗盘的形状。
当冰晶开始顺时针旋转时，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编钟声，曲调正是三十年前磁符阁祭祀用的《璇玑引》。
李天辰忽然按住妻子手腕。
冰晶锁链正在吸收磁石的能量，纹路逐渐蔓延成完整的室宿星图。
当星图与璇玑灯投影重合的刹那，他们同时看到幻象——慈恩寺地宫中，十二尊青铜人偶正围着口冰棺起舞，棺中女子的面容竟与赵灵儿有七分相似。
雪越下越急，却在触及王府屋檐时诡异地悬停半空。
每一片雪花中心都凝结着微缩星图，恍若万千个冰晶罗盘悬浮在夜色中。
当寅时的梆子声刺破寂静时，所有雪花突然朝城南方向激射而去，在月光下划出银河般的轨迹。
赵灵儿忽然握紧剑柄。
那些轨迹最终交汇处，赫然是冰镜中显现的青铜门位置。
门缝里渗出的寒气凝成巨蟒形状，正对着北斗七星张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