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穿透窗棂时,朱雀街最深处那栋挂着\"云来阁\"匾额的三层木楼里,二十八盏铜雀灯同时亮起幽蓝火焰。
赵灵儿将重剑平放在星图中央,剑身映着天穹流转的星辉,竟在青石板上投下二十八宿的虚影。
\"龙渊重剑认主之时,便与二十八星宿结了因果。\"牟雨泽捻着断裂的琴弦,看那些星辉在剑刃上凝结成霜,\"昨夜惊蛰异象,怕是有人动了北斗枢机。\"
李天辰将茶盏往棋盘上一磕,琥珀色的茶汤在星宿图间蜿蜒成河:\"枢密院那帮老狐狸,怕是连惊蛰当天的祭天仪仗都备好了。\"他指尖沾着茶水在案几上勾画,长安一百零八坊的轮廓随着水汽蒸腾浮现,\"滑天翊今晨往永兴坊递了密函。\"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破空声袭来。
赵灵儿广袖翻卷,三枚淬毒蒺藜钉入她扬起的缎带,被冰霜冻成琉璃般的晶体。
卫俊驰佩剑尚未出鞘,区紫菱已端着漆盘推门而入,盘中七只青瓷碗里盛着的竟是方才的暗器。
\"永兴坊刘侍郎府上的厨娘,老身瞧着面熟。\"老妇人浑浊的眼珠转向东南方,\"三年前在范阳节度使帐前见过。\"
暗潮在晨光中愈发汹涌。
当牟雨泽将最后一道星轨刻入龟甲,长安城七十二口水井同时泛起靛蓝波纹。
九名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黑衣人破雾而来,为首的使者袖口金线绣着狴犴图腾,正是刑部密探的标记。
\"王爷可知私调二十八宿乃是僭越之罪?\"使者嗓音沙哑如生锈的刀剑相磨,\"三日后的大朝会......\"
\"三日后惊蛰,按《麟德历》该是青龙七宿值日。\"李天辰突然抓起案上龟甲掷向半空,甲片在星辉中化作九宫格将使者笼罩,\"可昨夜荧惑入南斗,诸位移宫——\"他指尖点在使者眉心,\"大人不妨问问太史局,如今执掌天象的到底是紫微垣,还是永兴坊的葡萄架?\"
谈判在申时于兴庆宫偏殿展开。
十二扇螺钿屏风后,五姓七望的家主们影子在地衣上交错如盘踞的虬龙。
当崔氏家主将和田玉镇纸拍在《山河社稷图》上的刹那,赵灵儿腕间银铃突然震出清越凤鸣,竟将镇纸上雕琢的睚眦纹路震出道道裂痕。
\"好一个凤栖梧桐。\"卢氏家主盯着赵灵儿发间那支不起眼的木簪,\"二十年前骊山围猎,先帝赏给昭阳公主的,可是支一模一样的凤头簪?\"
剑拔弩张之际,赵灵儿却借口更衣离席。
她沿着太液池畔九曲回廊徐行,指尖掠过柳枝时,三片带着冰霜的嫩叶飘向不同方向——一片落在正在喂鱼的工部侍郎袖中,一片粘在巡查金吾卫的箭囊上,最后一片正巧盖住鸿胪寺少卿腰间玉佩的螭纹。
子夜梆子敲过三响,牟雨泽在观星台焚香祝祷时,忽见东方天幕裂开一道金痕。
二十八面青铜镜组成的浑天仪疯狂旋转,镜中映出的却不是星月,而是赵灵儿白日途经的三处场景:工部侍郎在书房焚烧密信,金吾卫中郎将对着箭囊上的冰纹出神,鸿胪寺少卿正将玉佩浸入醋缸。
\"好一招凤鸣三阙。\"牟雨泽拂袖扫乱星盘,嘴角却浮起笑意。
他怀中那方裂开的龟甲不知何时已经愈合,裂纹竟拼成\"惊蛰\"二字。
而在永兴坊最深处的宅院里,滑天翊正对着一盘残棋发抖。
棋盘上黑子组成的天狼星阵不知被谁点入一颗白子,此刻正在蚕食他苦心经营的杀局。
更可怕的是,那颗白子分明是今晨他亲手递给刘侍郎的密信蜡丸。
秋风卷着碎叶拍在窗纸上,滑天翊突然发现棋枰边缘多了一道水痕——那分明是龙渊重剑特有的霜纹。
他慌忙去取镇纸下的密函,却发现满柜文牒都结着薄冰,冰层里映着二十八宿的星光,而本该在密室中的《山河社稷图》摹本,此刻正摊开在案头,图上朱砂标注的要塞旁,不知被谁添了朵墨梅。
(正文)
卯时的更鼓在朱雀门城楼炸响时,太极殿前的青铜獬豸像突然渗出殷红血珠。
刑部使者盯着眉心处跳动的星辉,喉结滚动两下终是退后半步:\"太史令今晨奏报,荧惑守心之象已解。\"
\"不是荧惑移位,是人心归正。\"李天辰广袖扫过九宫格,龟甲碎片叮叮当当落回檀木棋盘。
他拈起沾着星霜的蜡丸抛给使者,\"烦请转交刘侍郎,就说葡萄架下的棋局——\"指尖叩在\"惊蛰\"卦象上,\"该换执白者落子了。\"
五姓七望的家主们此刻却盯着《山河社稷图》上的墨梅发怔。
那朵墨梅正点在剑南道与吐蕃接壤的松州要冲,梅蕊里竟用金粉勾着二十八宿纹样。
赵灵儿指尖拂过画卷,冰霜顺着墨梅枝蔓蔓延,将整片河西走廊冻成晶莹的星图。
\"当年昭阳公主在骊山种梅三千,其中十八株是用昆仑冰泉浇灌。\"她发间木簪突然绽放幽蓝光华,映得屏风后的虬龙影都结满霜花,\"诸公可还记得,先帝赐婚吐蕃时,陪嫁的可不是金银绢帛。\"
崔氏家主的玉镇纸突然裂成两半。
他盯着嵌在裂痕中的冰晶,那分明是缩小版的龙渊重剑模样:\"三川盐铁使上月奏报,吐蕃商队在松州收购的可不是麝香犀角,而是......\"
\"而是能熔铸兵器的寒铁。\"李天辰接过话头,袖中滑出个鎏金筒。
当七根刻着星宿的铜管在社稷图上拼成北斗状,各世家安插在边关的暗桩位置竟与墨梅枝桠完全重合。
卢氏家主猛地攥住腰间鱼符,那上面新结的冰霜纹路,赫然是鸿胪寺少卿玉佩上的螭纹。
午时三刻的日晷影刚掠过\"惊蛰\"刻度,永兴坊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滑天翊看着自己经营三年的暗桩名册在冰霜中化为齑粉,手中密信却显出全新的字迹——那是以霜花凝成的边防图,每个关隘旁都标着某世家私运的货物。
\"好一招星霜易稿。\"他苦笑着扯碎信纸,碎片却在半空自动拼成松州地形图。
冰棱沿着驿道生长,最终在陇右道某处山谷聚成朵墨梅,花心处跳动的,正是昨夜从密室消失的二十八宿铜镜。
申时的谈判变成了盟誓。
当赵灵儿将龙渊重剑插入浑天仪中央,二十八面铜镜折射的星光竟在《山河社稷图》上勾出完整的边防链。
牟雨泽抚过琴弦上凝结的星霜,七根冰弦震颤着显出各世家印鉴。
\"三日后青龙值日,正宜盟誓。\"李天辰将冰弦印鉴按在边防图上,长安城七十二口井突然腾起靛蓝水雾。
雾气中,工部侍郎焚烧的密信灰烬重新聚成吐蕃商队的名册,金吾卫箭囊上的冰纹化作边关布防图,而鸿胪寺少卿那枚浸醋的玉佩,此刻正映出某位亲王与吐蕃使臣密谈的场景。
戌时的更鼓声中,赵灵儿倚在观星台栏杆上。
她腕间银铃轻响,李天辰外袍上凝结的星霜便化作漫天流萤。\"今日卢氏家主盯着木簪的眼神,让我想起昭阳公主的告诫。\"她指尖凝出朵冰梅,\"当年那十八株昆仑梅,其实藏着......\"
\"藏着龙渊重剑另一半剑魄。\"李天辰接住飘落的冰梅,花蕊中浮现出骊山温泉宫的景象,\"三日前你借口更衣,实则是去激活剑魄共鸣吧?\"他忽然握住赵灵儿结霜的手腕,\"那些柳叶上的冰纹,根本不是传讯符咒。\"
赵灵儿眼波流转间,发簪上的蓝光突然大盛。
太液池中跃起九条冰龙,龙须缠着星辉在夜空中拼出\"同气连枝\"四个古篆:\"王爷不也早看穿我的身份?
那日你故意用棋局引我去密室,不就是为了让我发现《山河社稷图》的玄机?\"
子时的梆子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羌笛打断。
牟雨泽手中的龟甲突然裂开,裂纹中渗出漆黑如墨的液体。
他蘸着黑液在星盘上疾书,二十八宿的位置竟渗出丝丝血痕。
\"王爷!\"卫俊驰撞开殿门时,腰间佩剑正发出龙渊重剑般的嗡鸣,\"永兴坊的葡萄架......开了不该开的花。\"
李天辰拂袖卷起星盘,血色星轨竟在空中凝成朵带刺的黑梅。
赵灵儿的木簪应声飞出,簪头凤凰突然睁开赤红双眼,吐出团冰焰将黑梅烧成灰烬。
但在灰烬飘落处,太极殿前的獬豸像轰然崩塌,碎石中滚出个刻着狴犴图腾的金匣。
当区紫菱用漆盘托来金匣时,满盘青瓷碗突然同时炸裂。
匣中静静躺着半截琴弦,弦上串着七颗染血的佛珠——正是三年前范阳节度使遇刺时消失的凶器。
\"葡萄架下不止有棋局。\"李天辰捻着染血佛珠,忽然望向西南方的夜空。
一颗从未出现在星图中的妖星,正拖着血红尾焰掠过紫微垣。
赵灵儿的龙渊重剑突然自动出鞘,剑身上二十八宿的纹路竟开始逆向流转。
牟雨泽的琴弦在此时全部崩断。
他盯着掌心渗出的黑液,那液体正在凝结成朵带刺的墨梅,花蕊中隐约可见某个戴着黄金傩面的身影,正在对着长安城的方向举起雕满星宿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