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的平康坊酒肆里，檐角铜铃被胡商驼队的驼铃震得簌簌作响。
李天辰挑起绣着金丝云纹的帘子，扑面而来的酒气裹挟着半阙《凉州词》，撞碎了赵灵儿耳坠上最后一丝血珀微光。
\"这酒香里掺了迷迭香。\"赵灵儿不着痕迹地按住腰间软剑，发间骨簪在满堂烛火中泛起青芒。
她目光掠过二楼凭栏处醉卧的波斯舞姬，那些缠绕在鎏金栏杆上的纱幔正随着羯鼓声诡异地翻卷。
李天辰用剑鞘拨开迎面撞来的醉汉，剑穗上的玉蝉在暗处闪过幽光。
他瞥见柜台后正在擦拭琉璃盏的令狐思睿，那人食指关节处有道新月形疤痕，与青铜酒樽内沿的刻痕如出一辙。
\"客官要打听事？\"令狐思睿将琥珀色酒液注入错金银酒樽，樽底莲纹在烛火下竟与太液池腐莲的经络完全重叠，\"这平康坊七十二家酒肆，可只有我这'醉月楼'的梨花白能解《璇玑变》第七叠的寒毒。\"
赵灵儿指尖轻叩柜台，三枚秘文残片在锦囊里发出清越鸣响。
她忽然按住令狐思睿正要收走的酒壶：\"掌柜的可知'青铜樽上月，血珀照星图'的下半阙？\"
满堂喧哗声骤然凝滞了一瞬。
令狐思睿袖中滑出支鎏金算筹，在账本上划出三道刻痕：\"姑娘说的莫不是前朝乐府残篇？
这长安城里流传的版本可多了去了。\"他笑着指向东南角正在掷骰子的胡商，\"比如那位大食商人，就说下半阙藏在波斯商队的驼铃里。\"
李天辰突然用剑尖挑起酒壶，酒液在半空划出弧线，精准落入赵灵儿面前的莲花盏。
盏中忽现北斗七星倒影，与昨夜山洞里青铜酒樽映出的星图严丝合缝。\"掌柜的讲故事倒是比说书先生精彩。\"他屈指弹在剑身，龙吟声震得柜台上的铜钱都在颤动，\"只是不知这算筹上沾的昆仑奴血，能不能帮你圆谎？\"
二楼羯鼓声突然变调，十七面牛皮鼓同时奏响《破阵乐》。
赵灵儿发间骨簪应声飞出，钉在令狐思睿正要翻动的账册上。
泛黄的纸页间赫然露出半幅星象图，图中紫微垣位置标着朵九瓣莲花——正是太液池底腐莲的形态。
\"好巧的手艺。\"赵灵儿指尖拂过星象图边缘的蜡痕，\"用蜂蜡混着朱砂伪造古籍，怕是连弘文馆的老学士都能骗过。\"她忽然掀翻酒壶，酒液泼在账册上显出一行小篆：戌时三刻，青龙坊市。
令狐思睿额角渗出冷汗，正要摸向柜台暗格，却被李天辰的剑穗缠住手腕。
那枚玉蝉不知何时爬到他脉搏处，正用翡翠雕成的口器吮吸着什么。\"西域噬心蛊？\"李天辰冷笑，\"用这等下作手段控制胡商替你散布谣言，当真以为长安城是法外之地？\"
酒肆忽然陷入死寂。
原本醉醺醺的胡商们齐刷刷站起身，他们脖颈后都浮现出蜘蛛状红斑。
赵灵儿袖中飞出十二枚银针，针尾系着的金丝在梁柱间织成星网，将扑来的傀儡们定在原地。
\"戌时三刻快到了。\"李天辰突然贴近令狐思睿耳畔，\"你说那些在青龙坊市等着接头的，看到星象图被改写成这样...\"他剑尖挑起盏中酒液，北斗七星的光影突然逆转为南斗六星，\"会不会以为你叛变了？\"
令狐思睿瞳孔剧烈收缩。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却在血珠触及李天辰衣襟的瞬间，被赵灵儿的骨簪尽数吸入簪尾。
那些血珠在簪身游走，竟勾勒出完整的《璇玑变》曲谱。
\"多谢掌柜的以精血养簪。\"赵灵儿轻抖腕间金丝，十二枚银针带着傀儡们脖颈后的蛊虫回到她掌心，\"这噬心蛊倒是与血珀耳坠颇为相配。\"她耳垂上本已黯淡的血珀突然泛起红光，将蛊虫炼化成颗颗玛瑙似的珠子。
李天辰忽然收剑入鞘，玉蝉顺着令狐思睿的衣袖钻进去。
当那抹翠色游走到心口时，他俯身在面如死灰的掌柜耳边低语：\"现在可以聊聊真正的戌时三刻了——比如，那位在太液池豢养腐莲的...平康坊旧主？\"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缕月光恰好穿过雕花窗棂，在柜台拼出半片青铜酒樽的投影。
赵灵儿的骨簪突然发出清越长鸣，簪尖直指东北方某处宅邸。
那里隐约飘来《霓裳羽衣曲》的残音，曲调却比宫中版本多了段诡谲的变奏。
\"该去听听真正的《璇玑变》了。\"李天辰将一粒蛊虫炼化的玛瑙珠弹进酒坛，坛中顿时腾起星图幻影，\"毕竟有些秘密，还是得用皇宫里的酒器才能盛得住。\"他余光瞥见令狐思睿抽搐的指尖在柜台划出的暗号，那分明是内侍省独有的密文......（接上文）
\"哐啷\"一声，鎏金酒壶从令狐思睿颤抖的指尖坠落。
李天辰袖中忽现一方青玉蟠螭樽，樽口龙纹正对着掌柜眉心。
那樽底阴刻的\"尚食局\"字样在烛火中泛着幽蓝磷光，与太液池腐莲根须上沾染的宫砂如出一辙。
\"前日尚食局丢了十二件西域贡酒器。\"李天辰转动酒樽，樽内残留的葡萄酿竟在桌面洇出片片血渍，\"你说若是金吾卫在你这酒窖里......\"
话音未落，二楼羯鼓声戛然而止。
波斯舞姬腕间银铃突然迸裂，细如牛毛的暗器裹挟着迷烟直扑赵灵儿面门。
赵灵儿旋身甩开披帛，十六枚银针从绣着并蒂莲的锦缎里激射而出，将暗器尽数钉在梁柱上。
那些钢针尾端缀着的金铃铛嗡嗡作响，震得满地酒坛泛起涟漪。
\"好个醉月楼，连舞娘的铃铛都藏着机关。\"赵灵儿指尖轻抚樽沿，那血渍竟化作只赤色蜈蚣，顺着她皓腕钻入令狐思睿的衣襟，\"掌柜的要不要猜猜，这噬心蛊遇上尚食局的鹤顶红，会闹出多大动静？\"
令狐思睿喉结滚动，脖颈青筋暴起。
他猛地撕开衣襟，胸口赫然露出个蜘蛛状刺青，八条蛛腿正随着心跳诡异地蠕动。\"王爷可知这刺青来历？\"他惨笑着指向东南角，\"平康坊七十二家酒肆，家家掌柜心口都养着这样的'锁心蛛'......\"
李天辰剑穗上的玉蝉突然振翅，翡翠薄翼割开掌柜胸前皮肤。
那蜘蛛刺青竟是个活物，八只赤目在血肉中泛着幽光。\"西突厥巫蛊？\"他剑尖挑起蛛丝般黏连的蛊虫，\"难怪你能操纵这些胡商傀儡，原来早把魂魄卖给了草原巫祝。\"
酒肆穹顶忽然落下纷纷扬扬的金粉，那些原本呆立的胡商突然齐声诵起梵文经咒。
赵灵儿耳垂血珀迸射红光，在虚空织就张星宿网。
她甩出腰间软剑，剑身映出的北斗七星竟与柜台星象图遥相呼应。
\"寅时三刻，玄武泣血。\"令狐思睿突然嘶吼出声，眼白完全被黑雾占据，\"太液池底......九瓣莲开......\"他十指深深抠进柜台，木屑混着血水在账册上洇出朵诡异莲花。
李天辰反手将青玉樽扣在莲花图案上，樽内忽现道紫色闪电。
那些游走在梁柱间的蛊虫如遇天敌，纷纷蜷缩成团坠入酒坛。
赵灵儿趁机咬破指尖，在令狐思睿眉心画出个血色符咒。
掌柜周身黑气瞬间凝成冰晶，噼里啪啦砸落在青砖地上。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李天辰指尖轻叩樽身，每叩一下，令狐思睿胸口的蜘蛛就萎缩一分，\"说说看，那位在太液池豢养腐莲的旧主，究竟在等什么时辰？\"
窗外更鼓骤响，三长两短。
令狐思睿突然挣脱桎梏，从齿缝挤出句话：\"七月十五......子夜......百鬼抬棺......\"话音未落，他七窍突然涌出黑色粘液，那些液体在空中凝成个骷髅图腾，直扑赵灵儿面门。
赵灵儿拔下骨簪凌空画符，簪尖金丝缠住骷髅的瞬间，李天辰剑锋已刺穿图腾中央。
破碎的黑雾中飘落片焦黄纸屑，上面用朱砂写着\"青龙坊市，酉时三刻\"。
\"好个声东击西。\"李天辰碾碎纸屑，碎末竟化作只火红雀鸟，扑棱着朝东北方飞去，\"用傀儡咒操纵掌柜传假讯，真身却藏在......\"他剑尖突然指向酒窖方向，那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赵灵儿腕间金丝倏地绷直，十二枚银针破开地砖直入酒窖。
沉闷的惨叫声中，个黑影撞破窗棂欲逃，却被等候多时的玉蝉洞穿后心。
那尸体坠地时，怀中跌出个鎏金罗盘，指针正指向皇宫方位。
\"看来今夜得去会会这位'旧主'了。\"李天辰拾起罗盘，盘面忽现北斗倒悬之象，\"只是不知太液池底的腐莲，可还记得三年前那个......\"他忽然收声，剑穗玉蝉发出尖锐嘶鸣。
酒肆烛火齐齐暴涨，映得四壁星象图纤毫毕现。
赵灵儿忽然拂袖扫落满桌杯盏，酒液在青砖上汇成幅河洛图。
图中紫微垣位置，赫然浮现出朵九瓣血莲。
\"戌时三刻要到了。\"她将骨簪插入莲心，簪尾突然射出束金光，直指皇城方向，\"王爷可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在太液池畔......\"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沉闷的钟声。
那声音不似寻常暮鼓晨钟，倒像是无数青铜酒樽在深潭中震荡。
酒肆梁柱应声开裂，簌簌落下的尘埃竟在半空拼成个\"囚\"字。
李天辰突然朗声大笑，剑锋搅碎字符：\"好个请君入瓮！\"他甩出青玉樽罩住令狐思睿天灵盖，\"劳烦掌柜的带句话——就说三年前那个喂鱼人，来讨莲子了。\"
话音方落，酒肆外忽然飘来阵异香。
那香气混着腐莲特有的腥甜，却在触及门槛时化作冰晶。
赵灵儿耳坠血珀突然迸射霞光，在虚空映出幅星移斗转的奇景。
\"该动身了。\"她轻抚剑身，软剑竟发出龙吟般的颤鸣，\"毕竟有些酒，还是埋在太液池畔最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