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平缓淌过。小学毕业那天,马飞鹏抱着姜一胳膊哭泣,在这个大部分人都贫穷的地方,马飞鹏能吃成小胖墩,足见得家里条件如何。
“一一,我爸调到市里去了,我也得跟着去市里读中学。真舍不得你这个好同桌啊!”马飞鹏哭的打嗝。
姜一有些觉得对方过于黏糊了,拽出自己的手,把对方白面馒头一样挤过来的脸推开,无奈的安慰。
“我们可以网上聊天,放寒暑假了,你不是也还要回到镇上的吗?真正的朋友不在乎山高路远。”
马飞鹏眼泪汪汪。
“那你可别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我这个老朋友。我们可是同桌六年呢!”
“行”姜一点头。
马飞鹏在班上人缘并不好,他爸爸是学校的特级教师,这个时代学生还是很害怕老师的,所以大部分学生都不怎么愿意跟他玩。
被孤立的马飞鹏觉得既然你们不跟我玩,那我也不要跟你们玩。拿着家里给他的零花钱肆无忌惮的买零食。
跟姜一同桌后,更是喜欢买吃的,不光自己吃,还要投喂姜一。
所以几年小学下来,从姜一刚认识的一个小土豆长成了大番薯。
而姜一在班上人缘其实也不怎么好。
姜一虽然长得好看,但他从来不参与同学之间的活动,什么打沙包,弹弹珠,碰拐,一起去尿尿……好像一切大家乐此不疲的活动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兴趣。
在马飞鹏心里,姜一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同桌!是他们两个孤立了全班才对!
如今自己要去市里读中学了,闹也闹了,爸爸根本不听他的,他只能乖乖跟着走。
马飞鹏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用压岁钱买的一个透明亚克力星星罐子,罐子里面是五颜六色整整1000颗塑料星星。
“送给你,一一。”马飞鹏羞羞答答的递过去。
姜一一副吃屎了的表情,为难的从马飞鹏手上拿过星星罐子。
去年班上女生突然流行折星星,小商店五毛钱一大把的彩色塑料管,捏着折成五角星,再装到透明罐子里,送给有好感的男生。
有手巧的女生还会串成风铃,手链等。
他也看到过马飞鹏把课本立起来,在桌底下偷摸摸的折。老师讲课,他叠星星,一节课能叠10颗左右。
胖胖的手指间,塑料管上下翻飞,一颗饱满鲜艳的星星就叠好了。
只是姜一没想到,他叠了那么久的星星,就为了毕业时好送给自己。
“我准备了很久,本来想织围巾,但是我还没学会。 只能叠星星给你。一千个星星,可以换一个愿望。我把许愿的机会给你。”马飞鹏小眼睛里面都是喜悦。
姜一把星星罐子放进自己的书包里面,小朋友示好,在他看来无非是因为他是他唯一的朋友罢了。
对比起来,织围巾……就还是算了吧,总感觉戴着男同学织的围巾怪怪的。
“谢谢你,马飞鹏。我会永远记得你这个好朋友的。”
姜一浑然不觉自己说出的渣男惯用语录。
这年夏天,姜世斌回来了一次。他带给姜一一个遥控坦克,顶部还能装水宝宝,发射子弹,一看就不便宜。
姜一收下了礼物,客气道谢。他眼里没有一丝这个年纪的孩子对父亲的向往和慕儒之情。
姜世斌带他去稻田里摸田螺,捉螃蟹,姜一站在田埂边,看着姜世斌捉的兴起。
“一一,你不下来吗?”姜世斌把一个大田螺扔进水桶里问。
姜一摇头,他怕水里的蚂蟥,万一不小心沾到了,恶心又恐惧。
摸了半桶田螺,姜世斌提着桶姜一跟在身后,去了小溪边清洗。
姜一坐在大石头上,把脚丫子放在水里。冰凉的溪水流过,舒服又安逸。
“一一”姜世斌喊了声,望着平静的看着他的儿子,内心煎熬又愧疚“你,是不是怨恨爸爸?”
姜世斌知道,从社会伦理上来说,他做的不对。可感情上,他无法控制自己。
对于赖云,这个高中认识的女孩,他也曾经心动过。
赖云为了他几乎放弃了一切,甘愿成为他背后的女人,抚养孩子,照顾老人,种田放牛。
可是再多的感情,终究被时间一点点分散。
他在大学课堂上和同学讨论问题时,身边是一样言辞凿凿,思维清明的同类人。
而赖云只会跟他讲,地里收成了多少玉米,今年她种的萝卜有一个长到了大人小腿那么粗。
他在公司里加班到深夜,和同事一起赶项目进度,点上咖啡宵夜续命时,赖云只会告诉他,家里的猪下了几个猪仔,村里地谁结婚了得包多少红包。
甚至他放假准备回家时,曾经走了多少年的山路都不觉得累,如今再走到一半就开始感觉疲惫。
他知道她没错,可他看着素颜朝天,满脸斑的妇人,从她身上看不到一丝学生时期的灵气和美丽了。
但他又卑劣的知道,孩子需要赖云,母亲需要赖云。
他每个月按时朝家里打钱,再也不用赖云像以前一样压榨自己,过得那么辛苦了。
可他也不曾说过分开的话,最起码,在母亲健在时,在孩子还小时,他的后盾依然是她。
姜世斌装出的受伤样子在姜一看来尤其可笑。这样的男人,永远都会为自己的不轨行为找足借口。甚至愧疚都是暂时的。
姜一提起田螺桶,摇了摇,田螺哗啦啦的响。
“爸,村里都说你有出息,是大学生,在城里上班,正经工作。但是我宁愿要姜伯伯那样的爸爸。”
姜一口中的姜伯伯是姜旺的爸爸,跟着人干工地。但是每年夏天农忙的时候,都会回来帮忙收稻谷,春天也是家里该播种的种了才离开。
姜伯伯嗓门大,爱骂人,姜旺哪里做的不对了会抽棍子揍姜旺。
但是遇到有人欺负姜旺了,他也是第一时间冲出去为自己孩子理论。
过年的时候,还会带着姜旺去山里做陷阱抓猎物。
姜旺曾经送给他一根五彩斑斓的尾羽,就是从父子俩做的陷阱里面套到的不知名鸟类。
村里人都说姜一早熟,懂事,让人心疼。可姜一到底内心是成年人,他想,如果世界上某个角落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小孩。那么他会是羡慕姜旺的。
只有妈妈陪伴长大的留守农村孩子,父亲缺席了一切重要的场合。
看着姜一离开的背影,留在原地的姜世斌内心溢满了苦涩。
回到家里,赖云把田螺倒在水盆里,撒了盐让它吐沙子。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算得上丰盛的午饭。
蒜苗炒腊肉,笋干炖鸡,炒青菜,外婆菜炒鸡蛋,还有一盆排骨萝卜汤。
姜一洗了手给一家人盛好饭,姜奶奶这些年老了很多,牙齿不剩几颗,腊肉已经咬不动了。
姜一就夹鸡蛋给她,用排骨汤泡饭。
“一一,你别跟爸爸闹。”
赖云小声的叮嘱儿子。
她穿着一件白底粉花的衬衫,黑色裤子。头发是刚洗过的绑了两根辫子,脸蛋上抹了一层脂粉。
只是家里太热,这脂粉有些地方已经花了。她没多少化妆的机会,这盒粉底还是很多年前买的了。
姜世斌回来了,赖云笑着招呼他吃饭,给他夹菜。
饭桌上看起来其乐融融。
姜奶奶啃着碗里儿子夹给自己的鸭腿,乐呵呵的说。
“一家人就得这样,才好。”
到底谁好呢?看似一家人,却好几个心思。
姜一大口吃着饭,他知道,赖云还未完全死心。
也许真的斩断感情很难,也许是为了孩子,也许是她不想这个家散掉。
不说这里,就单本源世界里,多少中年夫妻,丈夫有了外遇,妻子依然隐忍,还要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恩爱的样子。
人们常骂这些妻子懦弱胆小,恨不得一个个点醒对方,“如果我是你,早都离婚了……”
这是最常说起的一句话。
可真的轮到自己了,离婚,分开,有这么简单吗?
曾经抛弃一切爱着对方,相濡以沫撑起一个家,睡在一个被窝里最亲密无间的人。陪着彼此从稚嫩走向满脸皱纹,投入的一切一切,真的丢开,甘心吗?
更何况,母亲总是把孩子放在第一顺位考虑。
一般情况下,母亲都没有足够的能力带走孩子,给予孩子好的物质生活。
怀胎十月,骨血相连的孩子,她对孩子的爱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多。
凡此种种,姜一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他没办法在自己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带着赖云离开这里。
这是赖云的人生。
他做副本游戏任务,一切的扮演都是在遵循设定的角色进行。
夜晚,姜一躺在自己的小卧室里面,果然不一会儿,他听到了父母房间里,赖云的哭泣声。
灯亮起,姜世斌来到了姜一的卧室。
“一一,爸爸这几天跟你睡。”
姜一装作睡熟的样子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