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七年春,扬州盐道码头上人头攒动。三艘满载官盐的漕船昨夜在运河中段沉没,两千引官盐尽数\"漂没\"。消息传来,扬州盐道衙门上下震动。
\"大人,此事蹊跷啊。\"师爷黄敬宗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昨夜风平浪静,三艘漕船同时沉没,不合常理。\"
施仕纶放下手中的邸报,指尖轻叩案几。他奉旨巡查江南盐政已有月余,早察觉扬州盐道账目混乱,如今又出此等怪事,其中必有隐情。
\"备轿,去码头。\"
运河畔,沉船处已被衙役团团围住。几根断裂的桅杆斜插水中,浑浊的河面上漂浮着零星的盐包和木板。岸边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施公下轿,目光如炬地扫视现场。护卫贺天保已先一步抵达,正蹲在岸边检查一块船板。
\"大人,\"贺天保起身抱拳,\"船板断裂处有斧凿痕迹,非自然断裂。\"
施公颔首,俯身捻起一撮岸边的泥土,在指间搓了搓。\"黄师爷,传仵作来验看这些船板。另外,查问昨夜值守的漕丁和附近渔民。\"
正说话间,一阵骚动从人群后方传来。几名身着锦缎的盐商在衙役引领下匆匆走来,为首的正是扬州盐商总商贾世仁。
\"施大人!\"贾世仁额头沁汗,连连作揖,\"小民听闻漕船出事,特来查看损失。\"
施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扬州盐业首富。贾世仁约莫五十出头,圆脸细眼,一身绛紫色绸缎长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十个手指上戴了六个宝石戒指,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贾总商消息倒是灵通。\"施公淡淡道,\"本官也是刚到。\"
贾世仁面色一僵,随即赔笑道:\"盐道衙门一早便派人通知了小民。这两千引官盐是小民承运,如今遭此横祸,实在...\"
\"贾总商不必忧心,\"施公打断他,\"按照朝廷律例,若确系天灾所致'漂没',盐课可请豁免。\"
贾世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但很快又换上愁容:\"大人明鉴。只是这盐引来之不易,小民...\"
施公不再理会,转向正在检查船板的仵作:\"有何发现?\"
\"回大人,\"仵作拱手,\"船底木板被人为破坏,凿痕新鲜,应是沉船前所为。\"
此言一出,贾世仁脸色骤变,身后两名盐商也交换了一个惊慌的眼神。
施公目光如电,扫过三人:\"看来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黄师爷,记下:漕船遭人蓄意破坏,需彻查是何人所为。\"
贾世仁急忙上前:\"大人!运河上水匪猖獗,定是那些刁民所为!\"
\"哦?\"施公挑眉,\"贾总商怎知是水匪所为?本官尚未定论。\"
贾世仁语塞,额头汗珠更密。这时,一名老渔夫被衙役带到施公面前。
\"大人,这老翁说昨夜见到可疑船只靠近漕船。\"衙役禀报。
老渔夫战战兢兢地跪下:\"青天大老爷,小老儿昨夜在河边下网,看见两条小船靠近大盐船,上面人影晃动,没多久就听见'咔嚓'声,然后大船就慢慢沉了...\"
施公目光一凛:\"可看清小船上来人样貌?\"
\"天黑看不清,但...\"老渔夫偷瞄了一眼贾世仁,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本官为你做主。\"
\"小老儿好像听见有人喊'贾老爷吩咐的事办妥了'...\"
贾世仁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厉声喝道:\"刁民血口喷人!大人,这老儿定是受人指使诬陷小民!\"
施公抬手止住贾世仁的叫嚷,沉声问道:\"老丈,此话当真?\"
老渔夫连连磕头:\"小老儿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现场一片哗然。施公冷眼看向贾世仁:\"贾总商,此事你作何解释?\"
贾世仁面如土色,突然指向身后一名瘦高盐商:\"是他!程德海!漕船是他负责押运的!\"
那程姓盐商大惊:\"贾世仁!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前日命我...\"
\"住口!\"贾世仁暴喝一声,随即转向施公,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此事必有误会。不如移步寒舍,容小民细细禀明?\"
施公冷笑一声:\"不必了。贺护卫,将三位盐商暂且请到盐道衙门问话。另外,派人打捞沉船,本官要亲自查验那些盐包。\"
衙役们立刻行动起来。贾世仁面如死灰,被带走时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两名衙役架着走的。
回到衙门,施公立即升堂问案。三位盐商跪在堂下,神色各异。贾世仁强作镇定,程德海面色惨白,另一名年轻些的盐商周文昌则一直低着头,浑身发抖。
\"程德海,\"施公一拍惊堂木,\"贾世仁指认你负责押运漕船,可有此事?\"
程德海抬头欲言,却被贾世仁狠狠瞪了一眼,顿时噤若寒蝉。
施公将一切看在眼里,沉声道:\"本官奉旨巡查盐政,有先斩后奏之权。若有人隐瞒实情...\"他故意顿了顿,\"贺护卫,取尚方宝剑来。\"
贺天保会意,捧出一柄装饰华丽的宝剑立于堂侧。三位盐商见状,顿时面无人色。
程德海终于崩溃,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民招供!漕船确是贾世仁命人凿沉的!他说...说这样能赚双份银子...\"
\"胡说八道!\"贾世仁厉声打断,\"大人,程德海与小民有私怨,这是诬告!\"
施公不理贾世仁,继续问程德海:\"何为'赚双份银子'?细细说来。\"
程德海偷瞄了一眼贾世仁,咬牙道:\"回大人,按朝廷盐法,若漕运途中遇风浪沉船,可申报'漂没'免除盐课。贾世仁便命人伪装沉船,实则...实则那些盐早就被他私下卖了...\"
堂上一片哗然。施公眉头紧锁:\"那沉船上的盐包是何物?\"
\"是...是沙包伪装的...\"
正在此时,黄师爷匆匆入堂,在施公耳边低语几句。施公眼中精光一闪,拍案道:\"带上来!\"
几名衙役抬着几个湿漉漉的盐包进入大堂。施公命人当场拆开,里面赫然是雪白的官盐,而非沙土。
\"程德海,这作何解释?\"施公冷声问道。
程德海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贾世仁明明说...\"
贾世仁突然大声道:\"大人明鉴!这足证小民清白!程德海诬告良民,该当何罪?\"
施公沉吟片刻,突然道:\"将这些盐包全部拆开检查。\"
衙役们立刻动手。拆到第三个盐包时,一名衙役惊呼:\"大人!盐包有夹层!\"
施公快步上前,只见盐包内层竟藏着一个油纸包裹,拆开后,白花花的银锭滚落一地,足有上百两。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施公拾起一锭银子,底部赫然铸着\"扬州盐课\"四字。
\"好啊,\"施公怒极反笑,\"以官盐之名,行夹带银两之实!贾世仁,你还有何话说?\"
贾世仁瘫软在地,突然扑向程德海:\"都是你这蠢货出的馊主意!\"
程德海也红了眼:\"放屁!明明是你勾结...\"话到嘴边突然刹住,惊恐地看向贾世仁。
施公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厉声道:\"勾结何人?从实招来!\"
程德海抖如筛糠,再不敢言。贾世仁却突然镇定下来,整了整衣冠:\"施大人,此事确是小民一时糊涂。这些银子是...是准备孝敬大人的...\"
\"大胆!\"施公拍案而起,\"竟敢污蔑本官受贿?\"
贾世仁不慌不忙:\"大人息怒。小民意思是...是准备上缴衙门的税款...\"
施公冷笑:\"黄师爷,算算这些银两有多少?\"
黄师爷清点后禀报:\"回大人,每个盐包夹层约藏银百两。三艘漕船共载盐两千引,按每引十包计...\"
话未说完,贾世仁突然崩溃大喊:\"这银子是给索大人的!\"
堂上空气瞬间凝固。施公瞳孔微缩:\"哪个索大人?\"
贾世仁自知失言,面如死灰,再不肯说一个字。
施公缓缓坐下,沉声道:\"押下去,严加看管。贺护卫,即刻带人查封三大盐商府邸和账房。黄师爷,拟折子,八百里加急送京。\"
退堂后,黄师爷忧心忡忡:\"大人,那'索大人'莫非是...\"
施公抬手制止:\"慎言。此事牵涉甚广,需从长计议。\"
窗外,暮色渐沉。扬州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却照不亮这盐政迷局中的重重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