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堪言盯着顾谅的脸出神。
他这两日在闫州遇见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那人也曾说过要收他为徒，要带着他离开袭州。
可当时如果不是周麟决心要言破那人的谎话，路堪言现在早就不知道被人拐去了何处。
亦或许此世间早就不会有路堪言的存在。
不会遇见顾谅，不会被顾谅唤作小漂亮鬼，甚至有可能连顾谅身边站着的人都不会是他。
这些他连随便想想都没办法做到，更别说如果。
当然，路堪言也不会因此感激他。
要说感谢的话也应该是对周麟说，他算什么？
一个满嘴谎言的江湖骗子而已。
所以此番即便是在闫州遇上他，路堪言也能应对自如。
可是让路堪言觉得意料之外的事太多，他数不过来。
比如顾谅在很久以前就替他狠狠收拾了这人。
甚至于有些人一听到顾谅，或者顾谅的徒弟，路堪言这类的字眼都能被吓得屁滚尿流。
几乎也不需要他去威慑，路堪言的名字摆在那里就足够让对手恐惧颤栗，再不济也得对他礼让三分。
那江湖骗子当然也不例外，就是不知道顾谅到底干了什么才让这人一见他就跪下磕头。
几乎成定性了都。
路堪言其实很好奇顾谅这三年在外做的事，竟能让修仙界中间领域大部分的领主对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辈如此的尊敬。
就因为一个顾谅吗？
甚至有些领主好心告知，在外不要言明自己是顾谅的徒弟，不然都没人敢找你茬，这会严重影响到你在这世间的历练。
事实告诉他，还真就因为一个顾谅。
……路堪言听着这些忠言不逆耳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但顾谅猜得没错，路堪言没有如约带人回来确是因为有人出事了。
因为他昨夜从闫州连夜赶回来照料顾谅一时，段离被人暗算。
四面埋伏，逃无可逃。
路堪言白日里在闫州找他许久。
再次见到段离的时候，他早就被人丢弃在乞丐堆里奄奄一息。
下半身已然没了知觉。
他身上每一寸溃烂的肌肤都如同被狂风暴雨肆虐般的遍体鳞伤。
路堪言的眼里堆满鸷色，一言不发就将人带回客栈，再托小厮去叫了大夫过来。
他坐在床边守着，周遭鸦雀无声。
思绪扰了片刻才开口问他，“谁干的。”
段离似乎不会再笑，现在就连随意的一口呼吸都能使他身上的伤口一不小心撕扯裂开。
路堪言永远都不会想到有一天段离的思绪竟然会比自己还要迟钝。
他如同木偶一般脸色惨灰，只有泪水在眼窝里盈含。
路堪言就在一旁守着静静等他的回答。
不回答也可以。
就在路堪言等到快放弃的时候，段离满是祈求地看着路堪言。
“阿言，为什么他们都要欺负我……”
“……”
“阿言，突然间好难过，我好像再也不能与你同路了……”
路堪言微微皱眉，站起来给他盖好被子，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漠。
“别乱想。”
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只是心中郁闷异常。
恰好这时有人给他传信，不得不说顾谅的身份果然很好使。
大夫和路堪言托他们抓的罪魁祸首竟同时抵达客栈。
路堪言站在门口先让大夫进屋给段离上药包扎，而自己就站在门口若无其事地等着。
旁边跪在地上的男人瑟瑟发抖。
他是直接被人绑过来的，嘴里还被塞了粗布。
支支吾吾的，看路堪言的眼神尽是惧色。
路堪言不动声色，直到那人愈加强烈的恐惧感袭满全身路堪言才慢悠悠地扯下那人嘴里的东西。
他蹲下来与那人平视，目光带着绝对性的压迫。
“我问，你只管答，但凡有一句废话就断腿，答不上来就断手，明白吗？”
“……”
闫州领主派来助阵的几位手下不经意对视一眼，随即在路堪言站起来的时候又同时低下头去。
同步率高达百分百。
三年前顾谅只要一逮着机会就对他们无情施暴。
原本以为顾谅回安州之后他们的噩梦就到此结束，谁知道三年后又突然杀出个顾谅的徒弟。
天杀的，这苦逼日子没法过了！！！
跪在地上那人面对路堪言的话，近乎恐慌地点点头。
路堪言靠在门边，眼神瞥向别处，随口问道，“你是何人。”
“在，在下苏漾，是，是……”苏漾眼神飘忽不定，话语不全。
路堪言叹了口气，冷冷地招呼他们动手，“砍掉他一只手。”
“不！不！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苏漾呼吸一滞，转身想往楼下跑。
可是他的手脚都被绑着，就算他此时手脚并用也逃脱不掉。
路堪言讨厌大喊大叫，“砍掉他一只手，再断他一只脚，别让他扰人清静。”
几位使者不敢马虎，几步上前异口同声，“是。”
苏漾爬了几步就被他们死死摁住。
有人直接一掌劈晕他，紧接着使其在昏迷中断手断脚。
血腥味有些重，路堪言让他们清理掉这些难闻的味道。
大夫包扎完出门时遗留在走廊上的那股腥味已经完全消失殆尽。
“他如何？”路堪言问。
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有药草能否——”
大夫打断他，看了眼路堪言身后昏迷的苏漾，“早些备好棺材，待心愿一了便让他安心走吧，若是强留在这人世也是徒劳。”
“……”路堪言的指尖抖了又抖。
段离不能死。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
再次走进房间，段离身上已经缠满了白色绷带，右眼覆着纱布。
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路堪言迟疑开口，“段离，你——”
“让他进来。”段离声音嘶哑。
路堪言莫名看了他一眼，转身让人将苏漾弄醒带进来。
苏漾已经疼得满头大汗，醒来还想叫喊，可嗓子却只能挤出粗哑的声音。
似乎早就被吓得疯疯癫癫。
“鬼……你们都是鬼！恶鬼……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吃人了！”
路堪言扶着段离倚在床头，再无其他多余的动作。
俨然一副不关我事又高高在上的样子。
段离一瞧苏漾这副鬼样子转眼看向路堪言，挑了挑眉，“你干的？”
这杀招恶毒得似乎让段离不敢相信。
“我这样的人，未必不能与你同路。”
段离愣住，他没想过路堪言会这样说，“啧，行，就冲你这一句话。”
“哥爱你一辈子。”
气氛逐渐回暖，似乎不再沉重。
段离再定眼看向苏漾，只见他满头大汗还要眼含热泪地朝段离拼命摇头。
是在央求自己留他一命吗？
段离心想。
忽然段离诡谲地笑了笑，面目一新却宛如地狱生花。
“苏漾，记住我此时的笑颜，然后乖乖在地狱等我。”
……
苏漾被削掉了脑袋扔在大街上，无人敢靠近。
段离缓缓躺下来，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阿言，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你能不能……”
“什么？”段离没听清。
“你能不能不死。”路堪言说得很认真。
段离一顿，突然朝他伸手，“行啊，你抱抱哥，哥就考虑考虑。”
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就是逗他玩玩。
段离以为路堪言这次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冷着脸拒绝他。
他都准备以失望而归了。
可没想到在段离放下手的时候，路堪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借着巧劲儿把人拉起来。
趁着段离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再拥上去给他来了个实实在在的抱抱。
“……”
等了半晌没动静。
在路堪言准备松手的时候，段离却猛地反手抱住了他的脑袋。
不知何时，段离眼里有股要压制不住的酸涩泪意，收紧臂弯的同时在路堪言的头顶吸了吸鼻子，哭得毫无形象。
“段离，松手。”路堪言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不动手了。
被人钳住脑袋的感觉真的挺不妙的。
段离不管，直接把路堪言狠狠抱住不肯撒手，越哭越狠，甚至哭到最后一点抽噎声都听不见了。
但好像哭得太使劲儿，缓过来的时候有点缺氧。
“……”
路堪言没有再问段离怎么回事。
因为使者已经把整件事所有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了他。
总之一句话。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银针。